转眼二月过半，春分将至，枝头的杏花在带着春意的几场细雨中悄然开放，只是点滴绽放便已经招蜂引蝶地热闹非凡。
有人说今年的杏花开得比往年的早，应当会是个和暖的好年。
花朝节的气氛元宵之后便被民间姑娘家们身上配的各种花饰渲染着，小摊小贩们推着自家的摊位，早早地在茶市街旁的一大片花圃旁边占了位置，张灯结彩的摊位和花圃中姹紫嫣红的千娇百媚相互映衬，让人欲罢不能。
庆典还没真正开始，姑娘家们的心便按捺不住地从自家的阁楼飞出去了。
可民间的此番热闹，却没能感染宫墙内半点。
北方那场突发的战事虽然在温元皓力挽狂澜的手段下迅速平息，可包括他本人在内都知道，这却并不是真正彻底的解决。当时他迫于形势斩杀了乌木察，心里就已经明白，和北蛮部族这几十年来难解的恩怨矛盾恐怕至此也就激化到了顶点。
这也是为什么，朝中那些个大臣们会揪着不放上书弹劾他“处事莽撞，过于武断”的原因。
这些道理宇文曜自然也是明白的，可他当年读过的史实也不少，知道这些北蛮人的骨肉里浸的是茫茫草原上野兽的血，他们这些年的按兵不动也不过是为了伺机一口咬住敌人的脖子，年前的那一场突袭显然早有预谋，这些草原狼的野心已经露出了一角，温元皓若是不把事情做绝，便难免让他们心存歹念，以为大耀的武将们这些年都已经被养得没了血性，连令他们闻风丧胆的“温大帅”都变得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了，届时再生出别的念头来，可也真的就不好说了。
只是这些论调肯定是不能拿出来和那些被“之乎者也”冲昏了头自称“仁义”的文官们掰扯的，不然头痛的到底还是自己。
宇文曜一开始还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那些奏折视而不见几次，那些人整天忙着揣测上意的群臣多半也就能明白自己心里想法了，可大半个月过去，这些人还在不依不饶，从一开始提醒“荣宠适度”，到后来渐渐演变成了“功不抵过”，竟换着花样地往温元皓身上安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形势终于是变味了。
这些远离边境不事生产，不闻血腥的笼中鸟，安分了这么一段时日之后衣食无忧，便又生出“祸乱朝纲”的心思来了。
宇文曜深知自己不可能一直装聋作哑下去。
大抵君主看似一言九鼎，往深了探究却全都逃不过“权衡”二字，若是大耀国力鼎盛不惧外患也就罢了，君心不悦的时候随手治一两个看不顺眼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奈何如今正有个他们还摸不透的势力，在这国境之内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双眼睛，里通外敌等着时机想要搅个天翻地覆来，此时此刻牵涉到这种关乎边境安定的话题，便都是敏感话题，他若是以“专横”的方式继续处置，难免会被人抓住借题发挥。
但同样，明知他们这些人是在无中生有，要他为了安抚人心对温元皓做些处置，他就更加做不到。
北蛮局势未稳，如今若是无缘无故处置主帅，无异于当头棒喝，将大耀朝堂的疮孔摊到那些边疆将士的面前，告诉那些以血肉之躯守卫家国的人，他们所守的山河根本不值得。
寒了边境将士的心，倒不如铸上把神兵利器递到敌人的手里。
宇文曜烦躁地推开窗，负手站在窗边，杏花香不知绕过几条街巷扑面而来，香甜得有几分腻人，连绵密的细雨都抵挡不开。
雨声淅沥。
他皱着眉，手指扶在窗棱上毫无章法的地轻叩着。
来这边一年多，他终于体会到了何为帝王家的“身不由己”。
门口响起两声敲门声。
陆明：“陛下，温丞相来了。”
宇文曜没挪步，叹了口气，应声：“进来吧。”
温谨言进了屋，一板一眼准备行礼，可一看宇文曜站在窗边侧身朝着自己，就这么片刻功夫，一边的肩膀就已经被细雨打湿了一大片，不自觉便收住了动作，走上前去站在他的对面，任凭细雨打在脸上肩上：“在烦什么？”
宇文曜无声摇了摇头：“没事。”
温谨言问完便觉得自己问的毫无意义，宇文曜答完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同在朝堂，他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早前便安插的眼线，默认他从各府各派收集消息，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于是这无意义的对话结束，两人相视片刻，露出了不言而喻的局促笑意来。
温谨言转头看向窗外：“御花园的花香都传到这里来了。”
宇文曜看了看温谨言被打湿的半侧身子，伸手关上窗，毫不留情地把那裹着春意的花香和春雨都关在窗外，顺手拉着身边人的手走回塌边，抓起一块干毛巾塞到他手里：“擦一擦吧，省得感冒了。”
温谨言接过毛巾，却伸手就往宇文曜身上去：“臣不过外衣沾了点水渍，倒是陛下，站了多久？都湿透了。”
他说着，细心地替宇文曜一点一点擦着身上湿的厉害的肩侧和衣摆，抬眼对上一双夹着意外和促狭的眼睛，无声笑了笑，垂下头去继续擦，想了想，开口道：“朝中这些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陛下若是当真别无他法，就找个敬仰温帅的公公前去宣旨，尽量不要当着众人的面，罪名也可以挑些无伤大雅的，只针对温帅进行惩处，罚一罚，不要牵扯军中具体事务......”
宇文曜一言不发地听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见他抬头略带疑惑地看向自己，便从他手里拿过已经半湿的毛巾挂在一旁：“我知道就算这么做，温叔多半也不会放在心上，那之后呢？”
温谨言：“之后？”
宇文曜一口气闷在心口，不上不下，转身从架子上拿过另一条干的毛巾，抬手擦去温谨言发梢上的水渍：“这些人看不得他好，这次不过是讨些小惩大诫，那下次呢？法无度不立，这次若是让他们如愿了，难保这些人不会笃定三人成虎也可以行之有效，长此以往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结党营私的志气？”
温谨言的眉眼明媚，那些水渍浮在他的发丝和眉梢上，流转着光晕，衬得整个人越发好看起来。
宇文曜擦着，毛巾不自觉便落到他脸上。
这姿势太过亲昵，温谨言不禁整个人僵了一下，目光微垂下去，开口道：“陛下教训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