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回过神，把毛巾塞到他手里，道：“我去换身衣服，你让陆明给你点个炭炉，烤一会儿干爽一些。”
温谨言本想说自己不冷，可转念想到宇文曜方才几乎浑身都湿透了，就算是换了干爽的衣服，屋子里也还是要暖和些好，于是找来人生了炭炉，他自己便坐到离炉子稍远的位置，把离得近的那一端留给宇文曜。
茶杯里的茶空了两杯，宇文曜也换好了衣服出来。
他一眼便看到温谨言的坐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空出的位置，嘴角勾起了这些天难得的弧度来。
待坐定，接过温谨言递来的热茶，宇文曜开口道：“以前也这样吗？”
这话没有前因后果。
温谨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云淡风轻地答：“嗯。”
宇文曜只是看着他，没有下文。
温谨言接收到他的视线，顿了顿，开口道：“温家只有两个人，却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一个是威名赫赫的镇国主帅，他们会忌惮，也在常理之内。”
宇文曜神情微妙：“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人能在皇帝面前评论自己权倾朝野的。”
温谨言闷笑了一声：“陛下要治微臣妄言之罪吗？”
宇文曜跟着笑：“罚，罚你喝三杯浓茶。”
许是这炉火驱了一室的清寒，许是茶香沁人扫了满腹烦忧，宇文曜差点以为自己换了一身衣服便卸下了一身的愁绪，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可两人漫谈了半晌，忽地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北境那边来信了。
两人相觑正色，宇文曜接过信扫了一遍，脸上喜怒莫辩，抬头对来人道：“你回去告诉大帅，此事由他定夺。”
等人走后，温谨言看他脸色仍未明朗，心里不禁有些不安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宇文曜把温元皓的手书递给他：“温叔说，北蛮愿意和谈纳贡。”
温谨言看毕，问：“陛下觉得其中有诈？”
宇文曜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皱着眉：“北疆蛮族部落构成复杂，想要将那些纷乱无章法的家族都统一起来，靠的不光是头脑，我听说曾经北蛮的大族长为了统一掌控，一夜之间血洗了十数个反对他的小部落，自此建立了威望，北蛮人敬畏强者，和谈纳贡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最为屈辱的方式，二十多年前温叔打得他们溃败四散之时他们尚且硬着头皮跟我们僵持了这么多年，如今刚死了一个皇子，他们倒是突然想通了？”
温谨言沉思了片刻，道：“或许正是因为耗得太久了，北蛮人不事生产，以游牧为生，自从和大耀的那一场战败之后，通商往来的路子也断了不少，这些年恐怕底子也所剩无几了，更何况算起来，如今他们族长也年事已高，未必还有独断的话事权。”
宇文曜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想了想，道：“大概是我杞人忧天了，姑且算作是个好消息吧，既然他们要和谈，多半这几天便会派使臣前来，届时先等温叔那边的消息，他最了解北蛮人，若是他觉得能打，一鼓作气收复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他也觉得北蛮人是真心求和，我们便趁机讹他们一笔。”
温谨言愣了愣：.....讹？
正如宇文曜所说，三日后，北蛮派来的使臣便抵达了暨阳城。傲慢的野狼收起爪牙，却怎么看都没有家犬的模样，他们伪装出表面的尊敬，却依然没收好眼底的仇恨和不屑。
不过这些对于咱们的皇帝陛下而言根本不关痛痒，他们若是心甘情愿，那自然是有心甘情愿的谈法，若是别有用心，那他也不用手下留情。
温元皓那边的消息早一步递到他手里，说是北蛮部族的大族长突然病重，卧床不起，手底下剩下的几个皇子个个都身强体壮狼子野心，权力交接恐怕一时半会儿落不了地，他们突然求和，多半是有这个原因。
宇文曜高坐在上听着使臣把北蛮的家底一一清数出来，脸上不动声色，阴晴难辨。他微微仰着下巴，头冠的珠帘把他脸上的神色挡了个严实，那使臣自下而上看着，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怯意来。
等使臣报完，宇文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开口道：“贵族有心与大耀结交，朕心甚悦，大耀自建国至今历时未久，正是海纳百川之时，不知贵族可愿锦上添花，派一名亲使前来交流双方文化？”
群臣闻言一部分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家陛下，一部分满脸惊悚地打量北蛮使臣。
就见那使臣的脸色又青又红地变了几阵，咬牙切齿地问：“我等不明白大耀皇帝陛下的意思。”
宇文曜皮笑肉不笑地微微颔首，居高临下地隔着晃动的珠帘看向他：“听说贵族的族长膝下有个天资聪颖的九皇子，与朕的太子年龄相仿，若是贵族愿意，不如让他来大耀住一些时日，和朕的太子好好交流一番，也为将来长久邦交奠定良好的基础，使臣觉得如何？”
使臣的脸终于绿了。
外人都只道大族长膝下成年的皇子各有异彩，都不是等闲之辈，却鲜少有人知道族长最疼爱的还是这个年方十二的小儿子。
都说大耀人重文轻武，最爱舞文弄墨附庸风雅，在对外的邦交上也爱装腔作势彰显自己的文人气度，所以只要他们拿出足够的诚意，对方就会拉不下面子为难他们，按照他们这些年安插的眼线反馈也确实大多都是这个风气，可他们正面交锋的拢共就两个人，怎么这么巧全是异类？
边境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温元皓也就算了，这大耀皇帝怎么还在朝堂上当着百官的面这么冠冕堂皇地开口就跟人要人质？
说好的仁厚气度呢？
北蛮使臣满脑门子解不开的官司，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那人，那人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底的情绪却被珠帘挡得捉摸不透，他这么看着，忽地生出一种感觉——这人比起他们部族里的大部分人，都更像一匹狡猾的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