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梨花巷的尹家,顾殊刚进来,一个坐在院门台阶上的孩子扭头看向他。
尹家夫妇这儿子才刚两岁,稍嫌瘦小,头上扎着小揪揪,平日便极乖巧,肯听大人的话,也不出门玩耍,成天在这小院里困着。
“为何不进屋?”
“里头来了客,娘让我在这儿。”
顾殊朝堂屋望去,隐约看见有人在里面。
“给!”
顾殊也不急着进去,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里头是他在乌衣巷,为孩子买的芽糖。
不出意外,小家伙眼睛一亮,伸手接了纸包,“谢过舅舅!”
孩子是真高兴,抱着纸包,在院子跑了一圈,又坐回台阶上,拿出一块芽糖,小心地舔了一口。
这孩子虽叫他“舅舅”,与顾殊论不上血亲。他爹娘是徐国公指定,陪着顾殊过来……历练的。
冷不丁地,顾殊想起了卫湘君口中的他那位……“同乡”。
威骑将军如今风头无两,谁不知人家是国主近臣。
可他们这些梁国细作,包括孩子,只能隐姓埋名、藏在暗处。一大帮人拼着命搜罗到的线报,却被别人信手拿去。
徐氏的子孙,似乎一出生,命就被安排好。
能得到徐国公青眼的,被捧在手中,不用费心费力,万事都有人帮着周全。
惹了徐国公厌烦的,便再谈不上什么前程。
顾殊这个外孙,凭着书念得还不错,才让徐国公多看一眼。可他的角色,也只是日后的大梁朝堂上,为下一任家主披荆斩棘的手下。
可笑的在于,这下一任家主似乎乐不思蜀了。
“我听着是小舅子的声儿。”
尹胜从里头伸出头,“咱们老叔从乡下过来了!”
顾殊走进堂屋,瞧见了一位坐在尹胜边上喝茶的长衫客。
那位与顾殊对视一眼,略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过了。
顾殊认得他。
这个名叫黄元寿的中年人是徐国公跟前最受信任的幕僚之一,平日几乎不离左右。上回徐国公来衡阳,便是由他陪同。
难道徐国公又亲自到了?
自己到底是主子,顾殊虽有疑惑,并没有去问,矜持地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顾九爷越发一表人才!”
黄元寿冷不丁夸了顾殊一句。
按理顾殊并不算在徐家孙子们的大排行里,可徐国公却把他列了进去,也算是一种重视。只是很少有人按这排行称呼他,黄元寿算是个例外。
“黄先生过奖!”
顾殊不卑不亢地回道。
黄元寿将手中茶盏放到旁边,掸了掸身上长衫,“老公爷的孙辈里头,最得力的除了五爷,便是顾九爷。”
听到这句,顾殊眼角抽了抽,拱手道:“顾殊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顾殊自认才学机智,绝不输于徐启。
他们唯一差在……内外有别上。
有些不满,顾殊一直摁在心里。
徐启如今的作派,根本是将自己当成蓟北人,明着与齐国作对。
齐国这二年不停地对他们大梁示好,大有寻求两国结盟之势。如今徐启的身份尚无人知,若是被泄露出去,一直主张结盟的徐国公,面子往哪儿搁?
就连顾殊都忍不住怀疑,徐启真忘了,他是梁国人?
“在给老公爷的信里,五爷一直对你称赞有加,这一回我过来,也是带个好消息。令堂对顾九爷万分挂念,到底孤儿寡母,老公爷也不忍见母子分离。半年之内,九爷便回长安吧!”
顾殊张了张嘴。
来到衡阳,顾殊是为了做一番事业,能让老公爷刮目相看,日后母子俩在徐国公府也能抬得起头。
便是为了这个志向,顾殊才走到今日。从一开头完全不知所措,到如今攀附上高氏一党,在各部也渐渐结交起了自己的人脉。
“多谢老公爷厚爱,只是……”
顾殊迟疑了一下,道:“尚不是时候。”
徐启无缘无故跟徐国公说他好话,顾殊一点都不高兴。
只怕是徐启在提防,他来抢卫湘君。
没人知道顾殊心中的委屈。
明明他才是那个快要和卫湘君订亲的,为何让那家伙后来居上了?
顾殊不想走。
他还没立下什么功劳,也还对某些事抱着一丝幻想。
“此话怎讲?”
黄元寿一脸不解。
“如今蓟北对内清除高党,对外全力应付齐国,于我们来说,未必不是渔翁得利的良机。”
顾殊前头这句带了些糊弄之意,后面的便是真心话了,“以我浅见,高氏一党虽失了蓟北国主的信任,可高权的势力在朝堂上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倒不了。他手下那些曾与齐国私相授受、得了好处的,正好可为我们所用,反正他们要的是银子,我们也给得起。”
黄元寿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看来是赞同顾殊的说法。
一旁的尹胜抓了抓头,心下颇觉顾殊多事。
谁愿意离乡背井,到蓟北来当细作。
尤其是如今,蓟北的活儿因为那位徐五爷,越来越不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