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军怵然,纷纷问道:“统领?”
韩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答话,也不狡辩。
沙匪头子假面似的笑意终于淡了一些,露出和他这张脸相符的冷意,用番邦话说了一句:“狮子在羊群里待久了,是会被同化的。”
他的发音听不出任何破绽,不像是随随便便鹦鹉学舌便能学起来的。
“你!”韩超再坐不住了:“你无权处置我,我享有直接向教皇禀报的权利!”
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亲兵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再听不出他身份,就真的是傻子了。
“你还真的是莱恩。”
韩超听到熟悉的声音朝那一直静默跟在沙匪头子边上的书生看去,那人的眉眼他确实毫无印象,可这人眼下站在一片阴影中,那身形他却认出来了。
“你......”
温谨言伸手揭下面具,冷着声叫了一声:“韩叔。”
韩超面露惊疑,转向那沙匪头子,就见对方同样揭开面具,露出他做梦都没想到的脸。
“陛、陛下......”
当他知道自己可能被当成弃子销毁,他依然还抱了一丝希望,觉得只要争取机会见教皇一眼,便还有生机。
即便是教皇当真因为什么原因不再信任他,要收回他的性命,那么至少他的使命完成了,西洋军不日就会登岸,按照计划,这次,必能打掉大耀的半壁江山。
他这些年蝇营狗苟,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下躲躲藏藏,也算没白费。
——可现在站在他眼前的是大耀的君王。
他就真的慌了。
不是因为怕死,只是怕到头来被人告知,他这辈子白活了。
韩超抗拒这种可能性,颓然摇头:“不对,我明明亲眼看着你们上了前往西洋的船。”
“你没看错。”宇文曜道:“那两张脸,确实是我们的。”
韩超目光有些呆滞,似乎没有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知道他十分缓慢地看向两人手里已经看不出面貌的人皮面具。
“我们本来就需要有人前往西洋,替我们时刻关注西洋人的动向。”
韩超喃喃道:“偷梁换柱......”
宇文曜眼看着他已经失魂落魄,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补道:“不是只有你们才知道用间谍的。”
韩超的手从刀柄上滑下去,已然接受现实,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去,半点打算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一副只想求个明白的样子:“我自认所有的事都做得十分小心,没留下什么把柄,连莱恩这个名头都已经被两年前那场火烧在山里了,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温谨言目光犀利地朝他刺去:“把柄?”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就得问问那些被你费尽心思留在境内的洋人,和拿着火枪火炮轰掉半座暨阳城池的北蛮人了,韩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些事,做得可都是声势浩大啊,你还想要什么把柄?”
韩超略有动容,不知道是因为他口中的“轰掉半座城池”,还是因为他对自己口出恶言。
他苦笑:“这些都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跟着温元皓征战这么多年也立过不少功劳,都说君王凉薄,没想到你这位丞相爷更甚啊,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倒好,说猜忌就猜忌,看来朝中关于你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不尽全都是捏造啊。”
宇文曜看了看温谨言绷得冷硬的侧脸,无声叹了口气,接道:“你错了,温卿直到刚才,都还对你的身份存了几分希望,否则你以为朕为什么耐着性子跟你周旋套你的话?”
韩超抬眼看了温谨言一眼,再没有过多的悔意,只是恍然明白:“所以从一开始所谓沙匪霍乱就是个幌子?”
宇文曜看着他:“这下你可以瞑目了吗?”
韩超面上一空,抬眼朝东面看去。
他万分专注地眺望许久,忽地回过头来,面容急缓地扭曲起来,用一种平稳却透着癫狂的语调说道:“有大耀的战神给我做垫背,也不算亏。”
宇文曜和温谨言皆是一愣。
韩超说完,眉宇间的混乱潮水般褪去,转瞬归于死寂,仿佛方才魂魄已然抽离了,只剩下一具无用的肉体,任人宰割。
“你什么意思?”
宇文曜激动之余又朝前探了两步,韩超万念俱灰的脸上凶光乍现,右掌在地上猛地一拍,整个人像一只蹦起的蛤蟆,佩刀眨眼间已经出鞘在手,自下而上斜刺向宇文曜的喉部。
火枪声乍起。
他垂死一击,铆足了劲儿,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枪,竟也势头未减多少。
宇文曜神色凝然,头颈后仰,顺势一脚当胸踹过去。
韩超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拿刀的那只手已经不知去向,浑身上下数不清的火枪窟窿,想再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是完全没戏了。
温谨言提着剑缓步上前在他尸体边上站定。
他的剑锋还在滴血,衣摆被丝丝夜风吹得翻动,一沾一沾地带走了剑上的血迹。
他浑然未觉,只是垂眼看着,一言不发。
宇文曜摆手无声屏退众人,站到他边上接下他手里的剑回鞘:“阿睿,他刚才只是想扰乱你我心绪,好趁机偷袭,你不要多想,温侯爷不会有事的。”
温谨言低垂着脸,低低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夜色中,东境海岸的上空红光忽闪。
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五天后,数百艘西洋海舰顺着谋划好的路线偷偷绕行,直逼西海岸而来。
可还没等他们看到海岸线,便在过一道海峡口的时候遭遇了大耀军,天降的炮火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
他们当中有人当即反应过来,顶着硝烟反击,结果一炮出去,落石如雨,敌军未伤分毫,战舰上的自己人已经自损八百。
他们这才想到抬头看一眼——只见两面高山夹岸,天然矗立,他们的火炮火枪不管怎么调整都只能打到岩壁上,而大耀军居高临下,两面火力交织,把他们的战舰全都堵在了一起,一炮下来,盲打都能打中好几艘。
显然是有预谋的埋伏,且恭候多时。
西洋人终于明白计划败露,可为时已晚。
宇文曜这次绸缪等候,直到最后关头才都出手肃清奸细,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枪炮声响了整整一天。
大耀的皇帝陛下一言九鼎,让这批劳师动众渡洋而来的西洋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