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匪一群人反应很快，几乎在弓弦响起的瞬间，便风吹落叶似的迅速朝后方撤去。
隐匿在林子中的西境军借着箭雨的掩护一跃而起，把身上的伪装一扔，刀光长枪直逼向前，把沙匪团团围困在石壁前。
后退无路。
韩超走到前去，看着眼前这群不敢妄动的蠢货心里不屑。
这些人当时选择这样的地势驻扎多半是为了防备别人背后偷袭，倒是便宜了他，只需要费一半兵力便能把他们堵在这里。
那沙匪头子从头到尾没挪窝，见韩超露面，才从巨石上跳下来，被一群蒙面遮头的沙匪护在中间，对着他笑：“韩统领这是出尔反尔吗？”
他一开口，便让众人有些意外。
那嗓音带着天然的低沉，吐字清晰，语调尾音微微上挑，带了几分轻挑的风趣，若是光听声音，简直要让人觉得这是哪家的贵公子负手笑谈。
偏偏那张脸过于天怒人怨，两相结合下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大概是想笑出些善意来，奈何脸上的疤痕不允许，直把站得近的西域兵笑得手里的枪一抖，差点怼到前面人的背上。
相比之下，韩超这个西境水军统领的匪气反倒更重一些。
他嗤之以鼻：“我说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是有前提的，可从来没说过不剿你们，更何况你一个杀人越货的贼首，也好意思跟我讲信用？”
沙匪头子沉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有道理。”
语气动作称得上彬彬有礼。
韩超被他这两句阴阳怪气堵得莫名其妙，觉出些不对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白面书生，没来由的感觉背上有数不清的虫爬。
对方到这时候还这么镇定，看着也不像是装的，反倒是让他拿不准主意，便摆着一张铁面无私的脸戒备，没敢擅动。
他不回话，那沙匪头子也不计较他抚了自己面子，朝他身后看了看，摇着头：“韩统领来围剿我们就只带了这么些人，是不是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韩超不怕他话多，就怕他不开口，这会儿就觉得这人单纯就在装腔作势，指不定底下藏在人群中的两条腿已经在打摆了。
他轻蔑哼道：“西境边防军乃是正规军，解决你们这群乌合之众只需要这么多人就已经够了。”
沙匪头子尾音上挑：“哦？”
他挑眉抬手打了个响指，原本看起来手无寸铁的沙匪们身上宽大的斗篷一脱，手里的火枪直指边防军。
韩超被成片黑黢黢的枪口对着，梗着脖子质问：“你们哪里来的火枪？”
沙匪头子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自然是军备。”
军备？
他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们和别处什么地方的军队早有勾结？
——不可能，朝廷还没下发明文普及火器，又不是随便哪里的军队都能有火器可用。
韩超的冷汗已经在不住地往外冒，手死命捏紧了刀柄，却不敢轻举妄动。
生怕这些沙匪一个枪没端稳走了火。
他的背上短短这片刻功夫已经湿了大片，被一阵不知哪来的夜风吹过，打了个冷战，脑子瞬间清醒了一些。
记得前两天送来的消息里提到，大耀皇帝发至西境的火器即将到达，他原本是打算等这批火器到了......
难不成，竟然被这群沙蝎子拦了路？
思及此，韩超火冒三丈，也顾不上是不是只能算得上虚张声势，张口就骂：“你们居然敢抢夺军备，简直狗胆包天。”
说着，手在底下跟身边的下属打暗号，示意他们伺机撤退。
沙匪头子轻笑了一声，揭穿他的心思：“劝你们别轻举妄动，我们这些乌合之众胆子小，所以，”他朝他们后方指了指：“喜欢更保险一点。”
韩超猛然回头，就见后方不知从哪里也冒出了一群火枪，两面夹击，把他们全部困在原地。
本以为是来捉鳖的，没想到那鳖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咬他一块肉。
他恨得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眼底变换瞬息：“我劝你们想好了，你们现在脚下踩的还是边境海防军的辖地，枪声一响，你这几百杆火枪可也扛不住五万海防军。”
“多谢韩统领关心。”那沙匪头子自人群踱上前来，语气悠悠的：“你那五万海防军，如今张都尉想必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来打扰咱们的。”
韩超脸色乍变。
张易谦和这群沙匪早有勾结？
不对，就算有勾结，张易谦不过一个小小地方都尉，哪里来的兵力压制西境海防军？
沙匪头子觑着他，依然用那张人神共怒的脸挂着笑吟吟的表情：“不亏是见过大场面的，可真是轻易唬不住你。”
韩超终于掩盖不住忌惮：“你们到底什么来路？”
他说着，接着篝火和月光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扭曲的面容，可不管怎么看，不管看多少遍，他都确定这张脸他之前从没见过。
倒是他身边那个书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熟悉。
沙匪头子任由他那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扫，用那副依然算不上正经的语调：“还没想通吗？你已经派不上用场了。”
这人说话间甚至十分应景地流露出些悲悯，就好像自己当成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弃子，可韩超听到这，也还只是咬着牙，两边的脸侧都爆出青筋。
直到他听到那人叫了一个名字——
“莱恩。”
韩超被踩到藏了多年的尾巴，牛眼圆瞪，差点当场暴起，却又被他自己硬压了下来。
他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缓缓低下头去。
“不说话？”沙匪头子问了一句，也没等他回答，转而又道：“也是，一颗弃子有什么话好说，你放心，等人上岸，我会带着他们继续下面的事的。”
韩超浑身猛然抖了一下。
跟着他一起来的一众海防士兵听的云里雾里，离得最近的见对方举着火枪一直不开枪，已经没了最开始的紧张，偷偷用胳膊点了点韩超：“统领，他说是什么啊？莱恩又是谁？你还有代号的吗？”
韩超斜睨了他一眼，没理他，仰头大笑了几声，对沙匪头子道：“你以为就凭这么随随便便两句话，我就会信你吗？”
沙匪头子又朝前走了几步，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十步距离，韩超若是发难，身边的人阻止都未必来得及。
可他一派松快，让人觉得这人要吗是个不怕死的疯子，要吗就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韩超也是这样的心思，所以他还是没动。
沙匪头子开口：“你在西境多年，策反了不少海防军里的人，在西洋军登岸之前，你打算让这些人动手，帮你先清除一部分海防军，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