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头一天夜里浑浑噩噩地睡了半宿，醒了半宿。
蒋青沐也不知道是师承哪个名医，用的药药效奇佳，不过两副药下去，他的腿伤就不疼了，只是难以避免地半夜有些发热，他又不好大晚上惊扰另一屋的两人，只好迷迷瞪瞪地撑过去，实在睡不着，就一个人把意外新得到的消息结合之前遇到的所有事重新捋了一遍，越捋越觉得心惊。
他前些时候还为自己在短时间内能收集到的消息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多半已经超乎敌人所能预料得到的，可如今看来，恐怕他的那些消息加起来也只不过是摸到了一点边角而已。
他原本以为之前的行刺多半是哪个贪心不足的朝臣卖国求荣搞的鬼，可于文方才的话，却分明在告诉他，真正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血亲。
他是现代人的思维，才会对于“皇权血统”的重要性认知相对不那么敏感和强烈，可若是从一开始便身为这个朝代的人，皇权天威与他们而言便都是不容挑战的，越是接近权力中心的那些人，越是会被一些无形的规则所驱使。
举凡帝王家的皇子数量多于一，就算明令传嫡不传庶，就算嫡子德才兼备盛名在外将来继承皇位毫无悬念，可只要一朝没有立储，便仍会有那么一两个不死心的明里暗里参与立储之争，哪怕立储之后，只要一天在位者还没驾崩，储君继位之前的皇权之争依然不会停歇，直到新的皇权交接完成，瓜熟蒂落，那些前一天还叫嚣的狼子野心便会一夜之间偃旗息鼓。
这一系列的操作就仿佛是一盘下了千百年的棋，棋盘上对于规则只字未提，可下棋的人，乃至于棋盘上的棋，都已经墨守成规，对玩法了然于心，贯彻于行。
即便继位后的新皇昏聩无能，可只要一朝江山不乱，民心不反，便一朝不能轻言篡位，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上了位也坐不稳。
可细算下来，这背后的人，几乎算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取了这“宇文曜”代之，难不成，真的只是皇权争夺这么简单吗？
说实话，如今的大耀看着辉煌，实际却如同一个中空的高台楼阁，一阵风吹过便摇摇欲坠，若不是他一开始穿越过来便在那位置上，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闲散王爷也比费心去争这吃力不讨好的王位要舒服得多。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哪个不满“宇文曜”登基的兄弟，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动手？他们在等什么？等一个时机？还是......
宇文曜脑中忽然一闪而过一个荒诞的念头——自己在真正的宇文曜出逃之后被救回皇宫阴差阳错地取代了他，难道真的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吗？
他心乱如麻，思绪也并不那么清晰，想着想着就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被敲门声敲醒的。
门外的人敲门似乎只是为了例行公事，也不等他回应便直接打开，进来一个面容陌生的人，见他睁着眼，兀自语气熟络地开口：“醒了？休息得可好？”
宇文曜愣了愣，看向他边上同时出现的蒋青沐，奇道：“这位是？”
蒋青沐淡淡扫了他一眼，一副懒得回答的模样。
他边上的陌生男子大咧咧地走进来，边道：“这就不认识我了？”
宇文曜自然知道“易容术”这种说法，可亲眼看到却实在叹为观止，于文脸上的面具薄而通透，做起表情来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倒像是天然便是长成这样的，肉眼根本看不出问题，惹得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几乎要怀疑自己这张脸是不是就是被人刻意捏的。
蒋青沐淡淡开口：“你的脸是真的，我检查过了，没被人动过手脚。”
宇文曜：......那可真是多谢了。
一旁的蒋青沐将手里的餐盘放下，一揭开上面的遮盖，便弥漫开一室的饭菜香，宇文曜前一刻还在好奇打量于文的目光不加控制的便朝被吸引了过去。
五脏六腑看准了时机发出了一声长鸣......
这回连蒋青沐都难得地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色，于文看看宇文曜不动声色，满脸写着“肚子饿天经地义”的淡定自若，忍不住笑起来，语带调侃：“是我们招待不周了，粗茶淡饭，希望阁下可不要嫌弃。”
宇文曜抬眼看了看他：“于兄说笑了，承蒙二位不弃，我才捡回了一条命，还要叨扰二位的晚饭，实在不好意思了。”说着就要起身。
算起来他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那两碗药汤自然不算。所以眼下别说什么“粗茶淡饭”，就算是现在给他一碗米汤，他都能当成山珍海味。
“别急着起来。”于文忙阻止他，示意蒋青沐把桌子挪到床边，又转回去道：“你腿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伤口所在部位容易牵扯，这几天能不动还是尽可能别动了。”
宇文曜欣然接受：“有劳了。”
蒋青沐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了个来回，默不作声地往于文身边坐了坐。
于文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么大位置，你这是干什么？”
蒋青沐面无表情：“我冷。”
于文：“......”
宇文曜憋着笑朝一边轻咳了声，转而端起饭碗，埋头在饭菜里，彻底贯彻执行“眼观鼻鼻观心非礼勿视”的宗旨，一心只品眼前餐。
于文虽然不轻不重地说了两次“别胡闹”，却显然并不是真的动怒呵斥，蒋青沐也是吃准了他的脾气，一顿饭吃了大半丝毫不见不挪窝，中途还十分贴心地给他夹了好几次菜。
宇文曜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虽说他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任何意见，也十分佩服眼前这两位坦荡磊落的做派，可偏偏这其中有一张脸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看得他多少有些别扭。
于是他刻意大声叹了口气，轻放下碗筷，垂下眼去摆出一副略为失落的模样：“两位的感情真好，有蒋兄这样的知己，于兄可真是有福啊，不像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话里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俩什么关系，我有心上人，用不着这么提防我。
蒋青沐人看着木，却不傻，他抬眼看了看宇文曜，暗暗勾了勾嘴角，显然很满意他的识时务，终于往边上挪了半寸，伸手又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于文碗里。
于文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你这张脸，还有拿不下的人？”
宇文曜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这位仁兄，是在夸他还是在夸自己呢？
他自认平日已经算是十分不要脸的类型了，可没想到，这正主居然更不要脸。
“是宫......”于文说一半顿了顿，重新开口道：“公家的哪位小姐吗？”
宇文曜看他满脸八卦，笑而不语。
“难不成，是府上的哪位美人？”于文又问，微微皱起眉。
宇文曜知道他指的是在册的那些后宫佳丽，见他神色有异，便顺着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难不成那些佳丽之中有哪个是有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