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渣
“现在看歌剧的少了，大家都愿意去听相声、二人转。我们剧团这几年效益不好准备裁人。
有一天我听到团长跟萨哈连歌剧院的几个领导谈话，想把萨哈连歌剧院的台柱子丁玲请来，丁玲是国家一级演员，只要有丁玲的演出，那剧院的票有多少没多少。
不知道对方到底提了什么要求，最后和他们没谈拢。
当时剧团已经有半年开不出工资了，很多演员转行不做歌剧了，有门路的就去BJ上海当演员，差一点的找个重点学校当老师。
那都是些不入流的，玷污艺术的行为，他们是逃兵，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浮士德！”
苏尼采在回忆到这里时变得十分激动，甚至要求审讯员给他点一支烟。香烟吸入肺刺激得他咳嗽不止，鼻涕眼泪一起流。
抛去品行不谈，苏尼采算是个十分自律的人。为了让自己的嗓子始终处于一个巅峰状态，他从不喝酒吃辣，烟更是碰都不碰。每天五点起来去公园练嗓子，没演出的时候十点前一定要上床睡觉。
审讯室就像民间传说里的奈何桥，来到这里一望便知善恶。迟风当刑警多年，经他手抓捕审讯的犯罪分子至少也有一百多人了。他见识过为了逃避罪责将腰带解下污蔑他强奸的小偷；也见识过将继子推下楼摔死后在警察面前抱头痛哭的“老好人”……
苏尼采这种意志被摧毁后破罐子破摔的，在迟风这里算是十分常见的，证明他们在与犯罪分子的博弈中完胜了。
所以这时候他虽然心里十分焦急，却表现得既冷静又从容。
越是这样，犯罪份子的心理压力越大——看来警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再不招供最终判决会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迟风对他说得很明白，他犯的罪很严重，不过要是肯配合调查，检举他人犯罪调查属实，他或许会被减刑。
人性总是如此，当你明确告诉他有些事情做了会违法，他可能还会心存侥幸，总以为老猫会有打盹儿的时候，自己就做一次，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一旦被抓了又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想尽一切办法狡辩、遮掩罪行——强奸是因为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抢劫是因为家里七八口要他一个人养……
这时候，只要有个缓刑或者减刑的机会，哪怕是苟延残喘、受尽唾骂，也会不惜一切去抓住。
或许有些犯罪确实是激情犯罪，事后他们的悔过也的确是真心；可有一些人确是预谋已久，得到好处后继续变本加厉的犯罪。
苏尼采是后者，他此刻为了减刑，真在极力“出卖”自己的同伙唐小慧。
他喝了半杯水，又继续说下去。
他父母很早就去世，是姥姥将他养大。本来他一个农村家庭的孩子，是没机会接触歌剧这种烧钱的艺术。或许是命运想给这个有天赋的孩子一个发光发亮的机会，在他17岁那年，从京城来了几个戏曲学院的教授来采集民间故事和戏曲。
走到他们村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人家办喜事唱二人转，那几名教授还指导了草台班子的演员一些戏曲技巧。苏尼采那时候叫苏豹，小名叫包子。教授指导的时候他在一旁也跟着学，他不仅嗓音清澈透亮，而且悟性很高，让教授惊喜赞赏不已，随即就问他想不想去大城市学唱戏。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苏豹怎么会错过，于是他用一年的时间刻苦学习练声，考上戏曲学院。当年他是图门屯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连京城的教授抢着要的高材生。
可是他家里很穷，付不起学费，生产队长和书记号召全村人捐款供他去上学，希望他将来出人头地。
苏豹上学以后觉得自己本名太土，给自己改名叫苏尼采，毕业后分配到珊延歌剧院工作。
没想到进了歌剧院不久后发现，珊延的歌剧早已没落，这种艺术形式太过于高雅，难免曲高和寡，老百姓更喜欢轻松的话剧和更加本土化、贴地气、富有喜感的二人转。
他不明白同样是东北，为啥更北方的萨哈连艺术气息比珊延更浓厚，他十分后悔自己回到珊延。
得知萨哈连的歌剧团拒绝来珊延演出，苏尼采决定自己去争取一下。
接见他的是个导演，“你还是太年轻了，小伙子。你们团长都未能说服我，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说辞改变我的想法，让我们团队在这里演出？这里的文艺气息太差了！”
苏尼采有些泄气，如果这次珊延歌剧院争取不到萨哈连这样全国知名的演出团队，那离关门也就不远了，不如我现在讨好一下这个导演，兴许能让他把我引荐到萨哈连去。虽然他身上有股狐臭味，还很目中无人，可跟我的舞台梦想和前途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他跟狐臭导演祈求时，走过来一个身材高挑、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孩，很有礼貌的求教导演表演技巧，他只能先退到一旁耐心等候。
女孩很单纯也很认真，笑起来的时候两边嘴角各有一个梨涡。她低头的时候，修长的天鹅颈也跟着垂下去，看起来那么的优雅，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镀上一层金光。
这本来是美妙的一幕，苏尼采感觉像在欣赏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美丽的公主奥杰塔正在湖畔采着花。
可随着女孩的蹙眉和闪躲，这一幕美好被破坏了。原来导演正在试图用身体接触女孩，以展现男女恋爱状态为由搂着女孩的腰。
当着苏尼采这个外人的面，似乎是完全把他忘了。
女孩开始挣脱、拒绝。
苏尼采十分同情这个纯洁的像白天鹅一般的女孩，刚刚他与这个导演距离一米站着都需要忍受来自他身上的狐臭味，这女孩被他抱住，该多么让人作呕啊！
女孩仓惶逃跑，狐臭导演闹了个无趣。回身看到苏尼采还在那站着，顿时把火撒在他身上：“你怎么还不走，都说了不可能与你们剧院合作！你们剧院要都是你这种演员，解散是早晚的事！”
碰了个钉子，还把人得罪透了，苏尼采的心情很不好。
回到歌剧院后，小慧来找他，给他送点心，看出他心情不好，很善解人意地开导他。
苏尼采其实并不爱小慧。
人人都说小慧是丑小鸭，配不上他。可哪里有人知道，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在歌剧院根本不受待见。
剧院里的演员哪个不是家境优良、生活优渥的？
能在舞台上扮演公主王子的，现实中往往也是公主和王子。
只有他，仿佛是魔鬼做的一个赝品，特意塞到伊甸园里去考验上帝的容忍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