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愈发急了。
陈念久站在泼天雨中,身上衣衫几乎被浇透。这时裴宝藏来至他的身前,手撑着一把黄油纸伞,与他并肩而立。
“九公子的意思,莫非你现在,已经找出了杀害姚府君的真凶?”说话之人,乃凉州刺史宋长镜。
虽然他对于陈念久说出的前二句话,并不甚理解,什么“拘灵法”、什么“死气”,闻所未闻。但是对于姚府君,却是他这个北凉官场的执牛耳者,需要格外注意的。
当年的灭国之战中,天雍大军许多高层将领,几乎有过半之人,都曾得过姚府君的救治,甚至便连当今皇帝陛下,也是如此。原本按照雍帝的意思,是准备将姚府君接至帝都养老的,或者随他的性子,若是闲不住,让他管理太医院也可。
然而这些,都被姚府君通通拒绝了,也不知是何原因,竟选择定居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北凉王府中。
彼时雍帝当然也想不通,但不好拂了他的意,所以就勉强同意。而在那之后不久,圣主下诏,席卷海内,姚府君“帝师”之名,整个天雍无人不知。
宋长镜清楚,圣主当年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给姚府君一个可以与北凉王平起平坐的名头。
可如今,这位帝师,却死在了凉朔交界五百里之处。
此事如若较真起来,他这位凉州刺史,以及身旁的朔州刺史方解空,都难逃干系,甚至要因此而吃罪。
故而,此次赶赴北凉王府,除却是为了观礼陈家九公子的及冠,以及迎接定安公主一行。还有一重原因,便是想要一探究竟,姚府君到底是如何身死的。
帝都那边,一定要给出一个交代。
但因为姚府君身死之事,与九公子的及冠礼有所相冲,宋长镜等人通晓情理,便将此事暂且搁置,迟迟不曾提起。不过现在,这场礼会将要尘埃落定,有些事,自然要调查个水落石出。
“府君尸身入棺那日,九公子曾叮嘱我,要暂不入殓,保住尸身可僵而不可朽,所为的,就是要在今日及冠礼,亲手揭出真凶。难道……九公子已有眉目了?”
宋长镜话音落下不久,宴席位上三府、六司、七处之一的药王府管事,突然站起身来,眼中涌起一抹激动之色。
不只是他,与其同坐一桌的所有药王府执事,也齐齐站起身来。
姚府君作为药王府魁首,却惨死在凉朔交界的蜀郡之地,此事,当为药王府的最大耻辱。这半月以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揪出这幕后真凶,为姚府君报仇。
可无奈,府君身死之地,距离北凉王府实在遥远,加之近些日来,凉、朔之地皆是多雨之秋,此时若想再去现场查验勘探,怕是根本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府中管事这些时日始终束手无策,只得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陈念久的身上。
而今,眼见事情似有可为,又如何还能平静下来?
一时间,北凉四州的所有官员,连同整个药王府,都齐齐看向陈念久。
至于十二客卿,心神还未从四公子落败的事上回过神,便又突然听见陈念久的这句话,更是大惊失色。
他要向杀害姚府君之人挑战?
那人是谁?
“九公子刚才说,要挑战的,乃是陈家之人。”站在萧王妃身后的董四劫,一袭宽大衣袍在雨夜中微微拂动,突然出声道,“难道你的意思,这截杀姚府君的真凶,就是出自北凉王府陈氏一族?”
“不错。”陈念久冷声道。
什么?!
董四劫的话,陈念久的不否认,突然让众人反应过来,适才这九公子,的的确确是说要在两场族比之战以后,再次向陈家之人挑战。
莫非,这凶手竟是凉王一脉?
一念至此,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齐刷刷地全部落在了萧王妃所在的方向。
若真是陈家之人,那此事,断然与一府主母的萧王妃脱不得干系。毕竟北凉王,常年镇守北境边关,府中一应大小之事,尽皆交予王妃管辖。
可是,不应该啊?
姚府君无心权势,且在北凉王府,也终归只是个外人。萧王妃与他,一者,二人间并无权势瓜葛,北凉王府所有权柄,尽在她一人之手;二者,‘商人逐利、鸟为食亡’,府君之死,对萧王妃亦全无半点好处。
如此,她又怎可能会杀姚府君?
“九公子,兹事体大,姚府君之身份,并非寻常,他不仅出自兵家真武山,同时也是当今帝师。江湖、庙堂皆不同凡响,到底谁人杀他,切莫信口雌黄,须得拿出切实证据来。否则,这其中牵连之广,波及之巨,断不是你能想到的。”
宋长镜沉默许久之后,抬起头,一脸郑重地说道。
若是幕后真凶,果真与北凉王府有关,那可就无异于天塌地陷了。
一个是当今帝师,一个是帝国唯一异姓王所在的家族。
这其中,还牵扯到“一宫二殿三宗四门”之一的真武山。
那时节,怕是整个北凉时局,都将因此而出现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