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姬霓裳第一次见到陈念久。
事实上,早在距离这北凉王府一百五十里外的落魄山中,二人之间,便曾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相遇。
那时节,一路同行而来的符玺令韩叔叔,因为另有他事,在踏入北凉境内以后,便孤身一人朝着北凉王陈庆之所在的云剑关而去。而她,也脱离了帝都护卫的守护,一个人进入落魄山中。
不曾想半个时辰后,就在她沐浴梳洗之时,以“庄秋水”为首的一众不速之客遽然而来,受到远在天启城的那位太子兄长的命令,因权位之争,欲杀她而后快。
尽管到最后,这些人悉数被她反杀,可自己却也因之身受剧毒,失去意识。
等到再次醒转过来时,便见到了这陈念久。
彼时后者似乎早已知晓她的身份,言辞行止之间,对她抱有莫大敌意。姬霓裳本来还不明所以,但直到最后,当听到这家伙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
“山高水远,后会有期……若是不出意外,再过十余日,咱们应该还会再见,只望那时,还请姑娘莫要道出今日之事。”
姬霓裳心思何等玲珑,当即便凭借此言,推测出了这家伙的身份——
父皇亲下圣诏,钦定与她的驸马。
北凉王府九公子,陈念久。
“呵,还真是如你所言,咱们……又见面了。”
姬霓裳心底冷冷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明显“今时不同往日”的陈念久,缓步来到自己的五步之外,躬身揖礼道:“见过定安公主。”
姬霓裳只觉得万分有趣,叠指平放在小腹前的玉手,轻微抬起,不动声色道:“免礼。”
陈念久站直身形,抬起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平静眼眸中不曾有半点涟漪波澜,仿佛二人真是从来不曾见过一般。
姬霓裳眉尖微挑,神态悠然道:“九公子,本宫自打在天启城中,便一直听过你的名头。今日‘初次相见’,果然如传言中那般,颇是不凡啊。”
她刻意将“初次相见”四字咬得极重,心底冷笑道:“当日落魄山中,你这家伙不识好歹,明知本宫身份,竟还敢那般无礼。让你拿条烤鱼都磨磨唧唧,扣扣搜搜,呵……倒看今日,你要以何面目来对本宫。”
女人天性都是记仇的,即便贵为天雍一朝地位最是尊崇的长公主也不例外。此刻于她而言,那被陈念久搭救性命的天大恩情,在她腹中饥肠辘辘时,后者最终还是递过来那条烤鱼的“雪中送炭”,早被抛在脑后。
反倒是陈念久对她做出的种种没有好脸色的“恶行”,偏在脑海之中放大了许多。
“这女人要干什么?”
瞧着姬霓裳似笑非笑的眼神,尤其是那双眸子中,哪怕绝非刻意为之,却也是信手拈来得透出一抹居高临下的冷艳,陈念久暗暗蹙眉,不动声色道:“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区区一个陈念久,能有什么名头,怎敢劳烦公主记挂心间。”
“呵,九公子倒是有着本宫意想不到的谦逊。”姬霓裳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陈念久面色不变,平静道:“公主谬赞了。”
“……”
听着眼前这对按理来说绝对该是分外陌生的少男少女,你一言我一语,院落中的众人心底皆是有些发愣,听公主殿下的语气,似乎与这位九公子应该是熟识的,否则不至于以这副口吻说话。可不应该啊,他们怎么可能会见过?
不待众人细想,姬霓裳早已转过身,看向身旁同样面露狐疑之色的萧王妃,笑道:“萧姨母,现在该往何处去?”
“……公主这边请。”
萧王妃回过神来,走在头前,领着姬霓裳及众人,朝着太玄殿而去。
期间又偏过头看了一眼落在最后的陈念久,笑道:“念久,再有一个时辰,便是酉时了,你可准备好了?”
陈念久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笑道:“姨母放心便是,稍后还要烦请公主殿下,及诸位长辈,移步王府之外。”
“如此便好。”萧王妃笑道,“你可千万准备得周全些,若不然,届时怠慢了诸位宾客,那可就是你的罪责了。”
“……”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心中微凛,不由得想到此前收到的那封请帖。
自行及冠礼?
早在入府之前,他们便早早往王府西北的那处方向看过了,并无楼台,也无大殿,不过一片空地,野草萋萋,实无一物。
既如此,又如何行得及冠礼?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齐看向这位九公子。
陈念久神色依旧不变,并无回应,只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
宋长镜等诸多北凉四州的刺史、太守,心中更是疑惑,但还是对他略略点头致意,这才转身进入大殿之中。
陈念久紧随迈步进入,却突然间一愣。
不知为何,竟发现自打在踏入这座太玄殿门前之后,那位身披红衣蟒袍的中年男人,便始终都在盯着自己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