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最后,释夫那句话才像一阵耳鸣般,渐渐低迷,最终湮灭无声。直到埋单时才发现,那句话的确响亮。释夫一个人吃的一桌,比他们的还丰盛。朱二与张二锤相视一愕。
杂念无边,烟云连天,食荤啖柏,不僧不俗。结茅桑门又遁迹尘世,披缁面壁而眷念百廛,念念有词却词词世俗,又一高僧是也!
张二锤再次仰头望向夜空时,他已和朱二走在月色满布的夜路上了。
人定时分,正是一个夜晚最美丽的时候。
天空生动,皓月辉耀,人间天上,温婉柔和。无与伦比的寒灰色月光洒落世间万物身上,人也融在了一种毫无节制的安宁里。目之所及朴素而丰富,细腻而纯粹,一切充斥着一种柔心弱骨的神圣感。
平和真实,棱角分明,是帝城独有的充满魔力的朗朗夜空。
裹挟着槐花香味的风吹过,似是浸透了月凉,令人感觉十分舒服,不由得为之一颤。张二锤惊觉夜景无限润美,忘乎所以地感受着这种自负的半超脱气氛,并爱上了它。
而正当他准备进入深度沉醉模式中时,却看到月亮面露紧张之色,他仿佛听到了它精力衰退荒凉难当的叹息。张二锤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昧天光的征兆,突如其来,狭促骤起。
几朵厚云神秘莫测现出身形,蹑手蹑脚逶迤而至,又忽如流寇肆虐过境,以一种任性而乖张的暴力方式轰然绽放。一霎之间,夜月黯淡,天空沉沉地垂下了眼睑,只给街道留下了一层态度很严肃的阴郁。光影模糊,道旁的槐树,也交织成了一片轮廓渐渐融化的寂寂青黛。
天地苍茫,明亮紧迫,没有什么可以永无终止,包括视野与心境所及之一切。有那么片刻,连令人窒息的阴郁也显得罕见而可贵,因为它亦只能暂时停留。
起先是灰蒙蒙、阴沉沉的,紧接着,乌云收敛起仅有的一点拘束,完整的黑暗蓦然降临,像引发了全世界的灯火故障,夜的世界迅速膨胀了起来,令人震惊地铺展而开。
黑暗造访的冷漠与严肃,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的。张二锤僵直无声,他站定原地,在宽敞的黑魆魆中,细听着世界的动静。
大地迫不得已陷入沉睡,周围一片静谧。黑夜已变得厚重又结实。风也不知跑到了哪个角落去,他感觉到一阵难以言传的热腾腾的气息蒸腾在夜空中。
忽然,万籁俱寂之中,几只得了夜盲症的胡鹰开始交头接耳,听起来对环境变动有一种茫然的警觉。它们是在夜里活动的鸟,但它们也不喜欢过分颀长矫健的黑暗。
胡鹰停顿了片刻,而后更加紧绷起来,以锲而不舍的语气卖力嘶鸣,叫声混乱不堪又十分要强,像吐诉着脱离尘世的决心。它们在盘诘黑暗,又似一厢情愿地叫唤着光明。可怜得叫人于心不忍,但刺耳的调子又扰得人有些心神不宁,令人不快,极不自在。
不过幸好,胡鹰的叫声来得聒噪,但又淡得突然。很快,声音便渐弱渐止,周围再次变得安安静静。
它们的痛苦没有浪费,事情在期望中变好。在某种意义上,这是造物敏锐的表现。原来乌云为自己的粗野感到羞愧,已低下头着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