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是细密的小雨,簌簌雨点落在乌青的檐上,陶家村里升起雾气。
王桂华沉静地跪在神像前。
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上了一炷又一炷香。
亓越阳拉开门。
祠堂并不大,土墙上的神像嘴角含笑,不见慈悲,只有泛着恶意的取笑感。
王桂华没有动作。
她好像预料到了一切,包括亓越阳出现的原因。
亓越阳先开口,“留声机,我给您带来了。”
“在另一个屋子,依旧放着您喜欢的佛音,”他说,“双管齐下,也许这样你会更安心。”
他察觉到了,一直以来,王桂华的不安。
这种不安凌驾于整个陶家村上方,从最开始,某户人家的房塌了开始。
“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您。”
他抽出一束香点燃。
腾升的烟气,带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亓越阳有些不适,微微皱起眉。
但这种味道对王桂华来说,已经是如影随形,是安全感,是某种自以为的保障。
“告诉我什么?”王桂华依旧闭着眼,双手合起,“你也想说,世界上没有鬼神吗。”
“你也想说,陶家村百年的献祭,都是一场空吗?”
亓越阳把香插进铜炉,抬眼,直直看着神像,却是对王桂华说:“投龙简的人选,就被做了手脚。”
是鬼神作祟,还是人心难测。
王桂华轻笑:“你是想说,陶富被选中,是老张做的手脚?”
亓越阳一怔。
他想说的是陶临。因为从老张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陶临的妻子对他们下降头。
他不仅失去了媳妇,对老张来说,那个因古怪意外而死的小儿子更让他在意。
可是,是啊。
如果陶临是被老张做了手脚。
那陶富呢?
是谁让陶富被选中的?
……
林一岚一点也不意外,会在这里遇到陶依。
陶依撑着伞,站得远远的,看着上午土祭留下的痕迹。
那些模糊的肉与泥被雨水冲散,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好像还能看见他露出的表情,仓皇地、惊恐地说“姐姐救我”。
陶依问林一岚:“你来找我啊?”
林一岚比划。
陶依恍惚了一下,“那么快就要去呀。”
她又问:“除了我,还有谁?”
林一岚在她手心写字,她看着那滩烂泥,又发起了呆。
过了一会,陶依轻轻说:“昨天晚上,你看到了,对不对?”
她走进了放着投龙简箱子的房间。
村长对她说话,她垂头,眼角却看到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是我弟弟。”
“死前,还在操心我的雪花膏。”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陶依看着那滩烂泥,又笑了。
她有个多好的弟弟呀。
小时候,陶山调皮,要掀她裙子,被她弟弟看到了。
她弟弟从家里掏出仅有的一把大菜刀,追了陶山半座山。
她笑,笑着笑着,又流下眼泪。
可是陶山为什么要掀她的裙子啊。
因为在那之前,她被陶山的父亲陶大海堵上。
这个男人总是懦弱的、麻木的、猥琐的模样,不被妻子看好,不被儿女尊重。
但是他高大的身躯,停在陶依面前,像一个鬼。
陶大海讨好地笑着,搓搓手:“小依,把裙子抬起来,叔叔给你糖吃,是从镇子上带下来的糖呢!你家里肯定没给你吃过……”
她不记得糖的味道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吃。
但是她记得男人身上的臭味,她懵懂地抬头,看见远处,陶山惊讶地瞪大眼。
她自此被鬼缠上。
次数多了,她懵懂无知的心也生出具体的逃避思考。
没有人信她的话,包括她的弟弟。或者,弟弟只是无瑕去想这些琐事。
因为他很快爱上了赌博。
他们家很穷,但是弟弟总有办法搞来钱去赌,有时候赢了,也不会把钱带回家,而是惦记给她买雪花膏。
村里所有的女孩都有的,香香滑滑的雪花膏,他说姐姐也得有。
那天,也是下了雨。
冬天的小雨,稀稀落落的,很冷。
她去给弟弟送饭,在徐寡妇家,弟弟赌得红了眼,都来不及回应她的话。
天黑了,她想是回家,还是去村长或者别人家帮忙做点事。
她被陶大海拉走。
男人把她困在墙角,臭烘烘地拱上来,他今天喝了酒,觉得有前所未有的勇气:“小依,想死我了……心肝!你也想我的,对不对?”
陶依腿在发颤,男人又靠近,一边胡乱地摸她,一边说些令人作呕的下流话。
陶依勉强冷静下来,“叔,这、这冷。”
为了让男人放下戒备,她甚至主动揽了上去,“别在这里好不好?下雨了,好冷。”
陶大海怔怔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