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你我都是孤者。殊途同归,你会不甘心吗?”暐暐气息不稳,有意无意间引导。
突然的哀伤,浸润在似乎清透却迷离的暮霭中。
“会啊,你我家族不同,有优劣之别。”贇嗤笑,此时的她因“浑舍”补元,看似瘫倒地上,实则养精蓄锐。
“我也不甘心。”暐暐卷着手指走近,一时没踩稳跌倒贇的身边,“我是家中独女,从小备受呵护,甚至宠溺。所有的光芒都全力给予,所有的错误都大事化了。我想要的、想维护的人与物,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这话——贇隐隐愤恨,可无可反驳:好像确实如此吧。
“可你与我不同:图有族长嫡女的名号,却没有实权,以‘历练’之名,叫你在颠覆的时局下,享受着最微薄的红利,却肩负最沉重的期许。”暐暐抬眼,眸子里的无助且虚弱,叫人不经意失防。
明明是挑拨的话,水纹轻漾,反显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真情波动。
贇愕然。
暐暐继续:“当年你策划的‘暗部之殇’,将我的好友一并扫去,我惆怅不已。
如今换你感同身受:魏诚风、纲,还有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人,都是你的追逐者,真心为你的固执付出,也都一命呜呼。可是你的坚持,到头来真能成就你的理想生活吗?”
贇未答,但内心已起涟漪。
“不能吧。”暐暐强行代为作答,“凤凰族有太多的佼佼者,少了你,对于复兴大业而言,只是少一张名牌。有的是人可以顶替你的位置,甚至无缝衔接。”
这席话,暐暐算不得“自以为是”,只是笃定:微微勾起的唇角,若有似无的悲悯,实在是此时的她太过羸弱,面无血色,这才不显冒犯,
反显得真情流露,不吐不快:“反而是你一旦赢了,你的光芒越胜,追逐者越多,但你依旧没有实权,就意味着你更多的新朋友会卷入斗争,也包括——”
也包括?贇有一刹那的恍惚,明知被有意激惹,却有微妙的认同感,尤其联想起东癸山的莫羡:他为人高傲,没有实权的自己,是否都会牵连到他?
藏在心底被莫名勾起的的眷恋,一切疑惑沉沦在越来越浓稠却看似清薄的雾霭里。
待贇回过神来,身旁的暐暐没了动静。
啊?贇忙把暐暐拉进怀中,颤巍巍地试探鼻息——
没有了!贇震惊,刚才有那么的一刹那,自己甚至想主动求和:
这些年来朋友渐渐离开,可一直以来与暐暐的敌对状态,这才弥补了空虚;而且自己在意、想维护的莫羡,如此结局又当如何面对?
四周,用“嘶魂咒”做骨质网页拉拢的冰魄“残垣”,适时发起隆隆的共鸣,仿佛感同身受。
贇沉浸在莫名强烈又无力摆脱的孤寂之中,就像沉沦流沙,徒劳的挣扎与被埋没都是宿命——
(此处的晦暗心理诱导,是“噬魂咒”的偏效,暐暐当时没有察觉)
由外观内,没了冰晶“禀神”的修饰,内区的结顶已是一目了然。外场的金凤凰猛力撞击以示警觉;
可惜惆怅已生,激烈的轰鸣声,在贇听来,都是催促的号角,妄图不留一点儿喘息。
这时,苏醒的则弦冲来,将暐暐从贇的怀中一把夺回。
贇无意计较,只觉得一时间空空如也的怀抱,异常得空虚,空虚得发寒,寒冷得痛彻心扉,莫不是心碎的错觉?
于是,贇虽有“浑舍”在手,但神色恹然,全无警觉。
外场的喧哗,内区的静默,趋于密闭的空间——
“幻局之内,所有的迷离,都是欲擒故纵。”
突然,暐暐起身,魅惑也冷冽。
“你——”贇错愕,这才发现胸口竟被暐暐悄然布施的冰魄万箭穿心,说话间鲜血喷涌。
“亲爱的,离开意味着重启一崭新人生:花开漫路,一抬头都在。”暐暐将手中剩余的冰魄扯细拉长,似一根钓鱼的绞线缠绕贇的脖颈,在耳旁说着冰冷的悄悄话,
“这儿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告诉莫羡老师的,不然他很可能会良心不安:没必要给自己在意的人造成困扰,你说是不是?”
暐暐绞得决绝,内区的则弦甚至听见椎骨节裂开的声响。
似乎胜券在握,可惜一切正如暐暐之前所说:十级玄武,岂非一般人可以想象?更何况,贇还有“浑舍”在手。
于是,贇依靠自己仅剩的玄力,再度燃起火焰。这一次,火焰更急迫、灼烈,而且更纠缠,仿佛是燃烧了生命,拼死也要把暐暐一同拉进黄泉。
但意外的是,这一次暐暐没有躲闪,只薄薄地给自己罩了一层冰晶:火焰之内,冰晶消融得很快,即将穿透——
“别着急,慢慢来。”此时的暐暐似老友般亲近,与贇柔声细语,“一切后果,我欣然接受。毕竟我的好友里有医圣莫羡老师。对他的真心,我总有不放心,觉得你俩是余情未了。
当年的‘暗部之殇’,他为我疗愈的四年,都是消磨了你残留在莫氏院集里的美好与温和;这一次,我势必损伤惨重,那么漫漫的疗愈时光,总该把你从他印象里消除殆尽了吧?”
区区的一番话,在危及自身之下,居然撩拨了心弦——
贇极力遏止自己内心愈演愈烈的意志消沉,却无济于事:“难道你用‘禀神’嫁接了‘噬魂咒’?”
“对啊。”暐暐承认,爽朗也轻狂,“这一战‘胜者为王’,我若在贪恋身在明处的‘君子之道’,那我不是你的对手。
既然是新立的规矩,我就该与你一样在深渊里喘息,撇开一切的‘光明磊落’、‘克己复礼’,曾经不屑的‘不择手段’也要玩得游刃有余,不计后果,只要‘赢’就好了。”
贇震惊,抬眼看去,眸中的不可置信、被抛弃的忿恨,到不得不全盘接受,时间虽短,但若是沉浸其中,思潮的起伏与转折却很漫长。
“既然你用到了‘嫁接’,那我不算输。”贇苦笑,奄奄一息地被冰魄钉住,再不挣扎与反抗,任由鲜血流溢——
(解密:“禀神”与“噬魂咒”是幻作两派的看家绝学,各自演习,本互不干扰。可一旦“嫁接”,犹如自家湖泊里播撒了浮萍,既熟悉又不可控,无论施术者何人,都深受感染。
为什么选暐暐?大概是足够的坦诚,足够到可以全力以赴,却又不会孤注一掷。就是这生的渴望,似乎滋生了可乘之机——选了她或许不会一败涂地)
“快走。”则弦见暐暐低头在贇胸口捣鼓,不明所以,“在干什么呢?”
“我要找出她体内的金丹,捏碎一了百了。”暐暐浑身沾满贇的鲜血,双眼腥红,还有一丝诡异的笑。
“她肉身已死,内丹就不复存活。”则弦极不认同,用力扯开暐暐的手,“之后给她入殓,残缺、难堪的尸身如何收场?”
“放手!”暐暐大声呵斥,“我已留她全尸,还要什么堪与不堪!”
声音高亢,气势如虹,引得四周的冰魄“残垣”再次认同地发起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