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昀告诉他:“有六千里,这六千里上至幽州别君亭,下至凉郡离恨涧,每一个哨岗数十年如一日都有人把守。他们不畏风霜雨雪,不惧严寒酷暑,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职责,死死盯着鞑靼的动向,防止他们窥探我大乾的国土。”
“曹解元知道青云十六州有多少平民百姓吗?”明若昀又问。
曹谏之呆呆地看着明若昀,被他昳丽的相貌和慑人的气势所惑,完全忘了言语。
“有四百万。他们当中有的是才刚学会说话的稚子,有的是久居深闺的妇人,像曹解元这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读书人更是多如牛毛。
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曹解元却只留十万人保护他们,恕在下见识短浅,曹解元调兵遣将的能力之强,连在下的父亲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一番话连消带打将曹谏之先前的卖弄批判得一文不值,在场所有人无不在心里嘲笑曹谏之的无知无畏,又惊讶明若昀居然这么了解北境的地貌风土,果然因为自己是宁王府世子,从小耳濡目染吗?
那他先前声称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岂不是在藏拙?这可是欺君呐。
丞相和太傅等人各怀心事,都在揣测屏风后面的人此刻在想什么,一场本该是学子之间交流学识的清谈会才刚开始就变成了研究该不该裁军撤资的朝会,还是当着宁王世子的面!可笑不可笑。
雍王如坐针毡地留意着屏风后面的动静,暗忖自己该不该出面拨乱反正。
依照他的安排,今日的清谈会该是邺京城里青年才俊共聚一堂互相探讨学问,顶多曹谏之等人会借这个机会为江染请命要求朝廷彻查高鹄贪墨一案。
他已经安排好了万全的对策,不论寒门之流怎么据理力争他都能化险为夷,实际却是这个走向是他没有想到的。
该不该劝阻明若昀?
雍王板着脸左右权衡,下意识转头询问丞相的意见。
张甫礼却目不斜视,陛下授意那学生提问显然有试探明世子的意思,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自有他为人处世的法则,第一条就是不做违逆皇帝的事。
太学殿陷入诡异的静默,贺九思恰在此时搀着周老从殿外缓步走来,“宁王爷战功彪炳天下无敌,是哪个不知廉耻的蠢货敢说自己比宁王爷还会带兵,快站出来让本宫长长见识。”
明若昀听到这肆意张扬的声音霍然转头,他给卫茕的指令分明是请师父出山,贺九思怎么也跟着来了?!
还有从宁王府来国子监少说要一刻钟,他从开口质问曹谏之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贺九思来得也太快了,他是又当街纵马了吗?
明若昀不可思议,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想法从脑海里流窜而过,想到贺九思还带了师父来,立马扭头去检查他老人家的仪容,确认是否安康。
周老慈眉善目地看着他,明若昀听他呼吸平顺,脸上也不见惊慌,根本不像着急忙慌赶来的样子。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总不至于是卫茕用轻功同时带着他们两个人飞来的吧。
明若昀百思不解,雍王看见周老终于现身了霎时两眼如炬,几乎是小跑着从上首奔到周老面前,眉开眼笑道:“周老先生能亲自驾临清谈会,本王真是三生有幸,快请上座!”
贺九思嫌弃地撇撇嘴,扶着周老避开雍王的胳膊把人安置在雍王的座位上,然后于无人处调皮地冲明若昀眨眨眼,交昂首阔步地走上前,将他们师徒二人护在身后,和曹谏之四目相对。
“我当是谁,这不是那天当街阻拦宁王府的马车,还说明世子德不配位没资格进国子监的书生么,你叫什么来着?”
曹谏之可不敢担这罪名,忙不迭给他行礼为自己辩驳:“学生博州解元曹谏之……”
“哦对,是叫这个名字。”
贺九思根本不给他机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那天你带着一群书生硬生生逼停了明世子的马车,让他带你们见周老先生,怎么,请不动他老人家替你们出头就针对人家的弟子,明世子招你惹你了。”
曹谏之霎时被他羞辱得满脸通红,“在下岂敢针对明世子,请九殿下不要断章取义,在下好歹是博州的解元……”
贺九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好好看了看,确认他的身份,又一次打断道:“你是博州的解元?”
曹谏之两次被他打断一阵不悦,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拐到这个上边,顺着他老老实实道:“正是。”
“乡试的第一名?”贺九思怕自己搞错了再次确认。
“解元就是乡试的头名,九殿下什么意思?”
曹谏之自觉他来着不善,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应对。
贺九思仗着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场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连你这种人都能高中解元,看来博州的督学也要好好查一查。”
“你!”
“放肆!”
端坐在上首的雍王脱口道,也不知道是在说贺九思还是曹谏之。
贺九思才不管雍王是说谁,对着曹谏之继续颐指气使道:“怎么,恼羞成怒了?那天在街上本宫就说过,我大乾能数十年不受鞑靼侵扰,皆是因为有北境的三十万将士在为我们出生入死,你狗屁不通还敢站在这里大放厥词指点江山,我父皇要真听了你的‘谏’言,还不成了卸磨杀驴的昏君?”
“九弟!慎言!”雍王厉声提醒。
他倒不是为了维护贺九思,而是在座的除了朝中大臣还有那么多寒门学子,九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肆意妄为,皇家脸面何存?
明若昀一听这话当即也竖了竖耳朵,贺九思你说谁是驴?
贺九思也觉得失言了,却不是因为雍王,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张狂的气息,苦口婆心地奉劝曹谏之:
“本宫知道你们这些出身寒门的学子这么积极促成清谈会是觉得国子监招新纳贡的方式不公平,想请求朝廷改制。
但你有事说事,别拿明世子说项,他一个人被宁王孤零零的留在邺京求学不容易。
有句诗怎么念的来着?哦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有你的难处,明世子也有他的苦楚,减免军费确实能减轻百姓赋税,可你怎么知道省回来的军费就一定会用在恢复民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