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大喜过望,将手中水碗往案上一扔,合身扑了过去,『摸』着他面颊,不住问道,“阿览,你醒了么?”
谢览只是不住皱眉,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住移动,却始终未曾睁开眼来。
杨眉『摸』着他面颊,只觉自己这半日也未曾离开他肌肤,手也被他暖得热了,一时也『摸』不出好坏,便索『性』低下头去,将双唇印在他那光洁的额上,只这么一触,便知他仍旧烧着,只是热度果然下来许多,欢喜道,“可算是好些了。”
她心中欢喜,便也不起身,在那额上辗转亲了一时,越亲越是沉『迷』,便索『性』闭上双眼,将自己额际与他相贴,默默地停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却见谢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来,一对黑琛琛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清泠仿似山间冷泉。
杨眉一个怔忡,将身退开一些,却仍是不舍,只拉着他的手,小声道,“你觉得怎么样?”
因为烧热,谢览那双眼睛一直红通通的,透着莹润的水意,映着烛光便仿佛凝了泪珠一般,他定定地盯着杨眉看了一时,突然道,“胡说八道。”声音十分细弱,便如人在梦中轻声呓语一般。
所幸杨眉离他甚近,这极轻的几个字也听得明白,一时大感冤枉,莫名所以道,“……什么胡说八道?”她面上稍稍带了恼『色』,心下却轻快至极,他昏『迷』许久,此时能睁开眼来,便是上天于她莫大的恩赐,至于他此时会说些什么又有什么紧要呢?
“方才……不都是胡说八道。”谢览轻轻应了一句,便又闭了眼睛。
杨眉见他喘息十分沉重,便又俯身过去用唇在他额上贴了一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关心则『乱』,总觉得那热度仿佛又涌了上来,心中登时慌『乱』,急道,“我去寻邵之剑。”说着便松了他手要往外走,瞬时又觉腕上被什么轻轻一触,低头见他那只雪白的手拂在她腕间,却十分无力,只是虚虚拢着。她瞬时不敢『乱』动,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览在枕上轻轻摇头,“倒……些水来。”
杨眉闻声,暗骂自己粗心,他这般滚汤沸热地烧了一日两夜,自然甚是焦渴,自己竟忘了邵之剑叮嘱……忙忙地从银瓶中倾了清水出来,又兑了滚水,尝尝温度适宜,便将水盏放在案边,小声道,“我喂你好吗?”
谢览只不说话,杨眉便当他答应了,自己侧身坐在榻边,探手托起他上半身,往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让他轻轻倚在枕上,自捧了水碗过来,用银勺舀了,一勺一勺喂他饮水。
谢览只垂着眼皮,默默在她手内饮完了一盏水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案上银瓶,轻声道,“还要。”
杨眉忙应了,又去兑了水来喂他,又饮了将将一盏的时候,杨眉再递勺过来,他便不张口,只紧紧地抿着唇,双目轻阖,将面颊轻轻偏转过去,躲那水勺。
杨眉见他这般模样,只觉无比怜爱,一时热血上头,便将盏内剩的一点儿水含在口中,打算将那一点水渡将过去。
谢览这一日在『迷』离清醒中几番辗转,只觉躯体如深陷泥淖,被漆黑如墨的『迷』障裹缠,连根手指也动弹不得,浑身上下烧灼欲裂,直如置身烈焰炼狱,受那无止无尽的烧灼,意识却始终清醒得可怕,知道身周有人不住来去,有人除他衣衫,有人在身上在他身上施着针炙……他只觉烦闷欲死,想开口喝斥,想让这些人都离他远些,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无。
直到那一时听见她的声音。
瞬时便如有山间泉水汩汩流下,一点一点浸润他干涸的躯体,让他在炼狱之中握住一点天光,他听她唤他醒来,听她在旁絮絮地说着话,便仿佛重又尝到人间烟火的滋味,从旷寂的荒原中引了青青碧草,破土而出。
听到这个声音,他才能感觉呼吸仍在继续,血脉仍在涌进。
他才终于敢去确信……他这僵死的躯体,仍旧还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