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环咬着嘴唇想了半晌,低声道,“姑娘方才问起公子了。”
陈览垂在床沿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又忙握紧,收回袖中,好半日,才慢慢问道,“问我什么?”
“问公子身体怎样,吃东西了没?”
陈览只觉袖中那手抖得越发厉害,低头看着被上一圈圈花纹,“你怎么说的?”
“说公子午饭用了一碗粥。”碧环道,“别的没说。”
陈览耷拉着脑袋沉思半晌,“把粥拿来吧。”
碧环喜道,“那婢子服侍公子用饭。”
陈览摇头,“我自己来。”
碧环满腔热血一时冰冷,只得说道,“那待婢子与公子热一热。”
“去吧。”
这一夜杨眉很快睡熟,却十分知道自己已入梦中,她还从未有过在梦中如此明白自己在做梦的经历,感觉一半儿惊恐一半儿有趣。
只觉身旁云山雾罩,不多时仿佛自己正在一个园林深处,漫天粉色的桃花,微风一过,片片花瓣飘零,仿似弥漫着一片柔曼的纱笼,她漫步其中,足下便裹着飘落的花瓣,连足底也生出淡淡的桃花香气来。
转过几笼花树,她隐隐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她一听那声音便觉得自己从心底深出漫出喜悦来,仿佛等待这人已经三生三世,她所有这一路的奔波,便只为了这一个人。
她从花树冲穿插而去,耳听那人声音十分柔和,“这桃花酒要寻清明前后,取朝向东南方向的枝条,寻那花苞初初绽放的花朵,与白芷一同,浸入酒中,泡入时间却不能久,一月便足足有余,成酒汤清味美,待酒泡成,与你试试。”
杨眉只觉那声音熟悉非常,仿佛在哪里曾经听过,便拨开遮挡的花树,探头去看那人面貌,却见眼前一名男子领着一个稚龄小童立在花树下,那男子身形修长,正背对着她探手去摘枝头花朵,虽看不到面貌,那身形却十分清隽秀雅,举手投足,皆可入画。
杨眉只觉自己只要这么看着他,心中便能漫出甜蜜的滋味,更觉得自己只要能这么看着他,便能一直就这么看到天地洪荒,尽皆虚无。
那小童脆声道,“公子此前酿过桃花酒么,何处得来的方子?”
那男子道,“传说是天上蟠桃仙子的方子,回头与你尝了,看看能不能长生不老。”
小童疑惑道,“长生不老?真的吗?”
那男子仿佛笑了一声,便转过身来。
此人的面孔,杨眉从未见过,此时却仿佛早已熟知,眼前人肌肤晶莹,肤色极白,衬着一对凤目越发显得瞳仁乌黑,仿佛养着两丸黑水晶,顾盼间秋水生波,春风拂面,他立在那里只是微微一笑,便仿佛收容了一整个春天
。
你——是谁?
杨眉只觉心头巨震,身边的景物便飞速退去,一时迷失在白茫茫的浓雾中,脑海中便只余一个念头:她一定要知道那男子,他是谁?
一时白雾缓缓散去,眼前慢慢清明起来,却仍是黑沉沉的黑夜,杨眉仿佛看见乌沉沉的床帷,隔着床帷隐约看见一个人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糖人,正自出神。
这又是谁?
杨眉只恍惚看了一时,便又觉眼皮沉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杨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也不知昨夜梦中遇到了什么,只记得各种情景光怪陆离,却怎么也无法想起。
摸摸衣衫尽湿,那应该大概是个满可怕的梦,吓得都出汗了。
看来自己近来的日子过得着实不怎么好,不然怎会这么一夜连着一夜,尽做些噩梦,好在这噩梦了无痕迹,醒来便也忘了,不然要是一直记得,那才着实苦逼。
她爬起来正要洗漱,只听门外有人说话,一个稚龄女子的声音柔和地道,“姑娘醒了么?婢子伺候姑娘洗漱。”
跟着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看着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进来,手里捧着衣物鞋履等物。
杨眉愣了,“你是谁啊?”
小姑娘笑道,“婢子月芽,以后便是姑娘的贴身丫环,这名字姑娘若不喜欢,还请姑娘重新赐名。”
这姑娘笑起来一对眼睛弯弯的,可不就像个月芽儿嘛,杨眉笑道,“不用改了,这个名字天生就是配你的。”一边说着一边趿着鞋去寻水洗漱,“不过我用不着丫环,我也不用人伺候。”姐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哦不,好少女——嗯,现在这身体怎么也得是少女了——怎么能用丫环这种资产阶级腐朽装备?您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月芽一听便跪下了,“姑娘对婢子有何不满只管言语,只是婢子无论如何不敢回去。”
“那又为毛?”这是讹上我了?
月芽哭道,“姑娘若不收留,婢子便要被人牙子再卖一遍,若卖去那种地方婢子只能一死,还求姑娘收留。”
杨眉心中一滞,这——还真是讹上了。摆手道,“那你留下吧。”
月芽破涕为笑,“婢子与姑娘传水去。”笑着把手中的衣服放下,便匆匆出去。
杨眉一时呼唤不及,也只好随她去了,翻看她留下的东西,不由暗自咋舌,土豪兄真是钱多,不说别的,光这小羊皮靴子,便不是便宜货,更何况靴边还摇摇地坠着一颗圆润的明珠,想来穿在脚上,明珠随身摇摆,必然十分动人。
杨眉用手抠了一下,琢磨着要不要把这颗珠子给弄下来,这种好东西,当然要换成银子才过瘾啊,挂在脚上算怎么回事?
此时房外门响,来的正是那丫环碧环,进来便道,“公子请姑娘一同用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