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室出去,卧室里点着几盏盐灯。
粉黄色的晶块像是半透明的小山,其中核心的位置是金色的灯泡。
浴室里郁郁的水汽缓缓飘出去,让这些水晶似的山看起来云遮雾绕,雾气里的灯光恍若笼罩在晨雾里,山顶的佛光。
和之前的突击比起来,她这次是有备而来,花心思布置了房间的。
陆细细观察着,从她待客和对自己的招待可以看出来,艾丝蒂.图桑特这个人算是他见过顶细心的人——
世家出身,所谓大家闺秀,在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对精致的追求感,都和普通人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灯光,用色,品味,以至于房间里用的熏香,都有她自己的特点,这些都得是在淫浸在富贵的环境里,许多年的耳濡目染才养得出来的。倒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富丽堂皇,而是浪漫里让人觉舒服,而且自然而然地神经就松弛下来,杏花春雨似的润物细无声。
巨大的窗户前,柔软的蓝紫色的天鹅绒窗帘沉甸甸垂坠下来,遮住了外面五光十色,浮躁的彩色霓虹灯。天鹅绒细腻绵密的材料反射着室内的柔光,如暗潮涌动,波光粼粼,自有种宁静的松弛感。
她赤着脚,蹲在窗前调整灯罩的角度,整个人都镀了层柔光。背影的线条被温柔的灯光烘托着,湿漉漉的头发拨在一边,微微偏着头。古美人似的溜肩,修长的天鹅颈,像神龛里供奉着定窑白瓷烧出来的瓶子。
艾丝蒂·图桑特调好灯光,轻手轻脚地逆光而来。抿着嘴,微垂着眼,珍珠似的脸上透着红,带着羞赧的笑。
“我都不知道你身上居然这么多伤?要帮你治好吗?”
陆赖在她香喷喷的床上,动也不想动,只想静静欣赏眼前艺术品一样的女人。
“没必要。”
受伤代表着失败。
失败代表着耻辱。
而留存着这些耻辱的印记,会不断地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没必要?”
“嗯。”
他拉着她坐下,引着她的手放在离心脏就差几厘米的伤疤上。伤疤早已长好了,但还是看得出粉色的疤痕组织。
“比如这个,就是大概七年前,和一个用刀的角斗士近身战刺的。”
再拉着她的手移到腹部肋骨下的位置几乎刺到胃部的刀痕。
“……这是被另一个对手刺的。”
连着数了几个,原本本着调戏老婆的心态在给她看伤疤,本想像自己往常那样随口说点混账话,数着数着转头看看她,连半句调笑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灯光下她靠得很近,眉心微蹙,眼睛里亮晶晶水盈盈,竟像是那些伤是砍在她的身上似的。
艾丝蒂·图桑特的美里有种神性的成分——
虽然也有让人血脉喷张的原始的性感,但也有种更深层次的高贵气质,令人在渴望的同时,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陆低声说着,反而安慰起她来。
他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深知人性里唯利是图和欺凌弱小的一面,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不像是之前遇到的女孩子,很多都是图着些表面的东西。
公主玉观音似的手在他早已结痂,脱落,长出新肉的伤疤上轻轻拂过。
还带着点湿意的头发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留下细细的水痕。她吐气如兰,温润的呼吸从伤疤附近的皮肤上吹过,声音一洗往日的做作和矫情,低沉了许多。
“但当时应该很痛吧?”
他沉醉地呼吸着她才沐浴完的发间皂香和花香混杂的香气,原想在她面前逞能说,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而被她软软的手摸着,声音从嘴里发出来,说的却是“有点”。
艾丝蒂·图桑特的眼圈还是红红的,以往利用和指使惯了别人,此刻却史无前例地后悔之前请他帮自己杀人。
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在粉色的花瓣似的嘴唇上咬出圈没有血色的白。
“之前……帮我忙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呢?”
陆本想说,杀那么个人都受伤,也太小瞧我了,看着她担心自己的样子,竟有些享受自己被心上人惦记,刻意不可否地转移了话题。
“只要你安全,这些都不重要。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和那个阿忒弥斯的关系。”
“我是他们的天敌。”
被对方拿那种受伤的狗狗一样的眼神盯着,加上对方之前那句“你没事就好”,艾丝蒂想也没想就跟他坦白了。说完她闭紧了嘴唇,有些后悔,毕竟这么简单地给了对方这么重要的信息,尚还不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值得自己喜欢呢——可缺爱而前半生坎坷的人往往有种特殊的能力,仿佛天生就可以激起女性的母性,让人有想拥抱他的欲望。
“天敌?”
“嗯,”她往他身边一钻,用他的手臂把自己圈起来。
外星生物的品种繁多,并不是所有的外星生物都是和人类类似形态的碳基文明。
生命在哪里诞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存,以及在多少年之后从所有的有机体里厮杀出来……而成为智慧生命的过程很复杂,有太多的变数,可能发展过程中小小的变数就能掀起一万年之后的蝴蝶效应——举个浅显的例子,如果当时人类最早最早的祖先没决定站立起来行走,或许今天的地球上的人类并不是陆地生物链的顶端,或者甚至就是四足着地爬行的。
虽然也有像是艾丝蒂这样和人类形象相近的欧米纳星原住民,但也存在那种生存形式和形象(形状)和人类迥异的类型。比如他之前遇到的格雷,就勉强算是在长得不太像人的那种。
阿忒弥斯是一种寄生性外星人“异形”的宿主。
当然了,在外星语言里,这类生物有个人类读不出来的名字——
而人类之所以用“异形”来代替他们原本的名字完全是为了方便理解。这种生物是欧米纳星球同星系小行星进化出来的生物,随着前几次对地球的访问,被夹带在大量稀有物种中被带到了地球来。
“‘异形’?这让我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啊。”
“你应该说的就是21世纪左右的电影吧?那部电影其实是按照真实事件改编的哦。”
“……那这样的话欧巴桑应该过不久就会被什么东西破体而出的吧?”
回想起《异形》里经典的人类的肚子被外星人破腹而出的场景,陆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那点儿的旖旎的邪念也飘到外太空去了。
艾丝蒂想了想。
“如果纯粹的人类的话会这样,但是在某些条件下不会。21世纪初期,欧米纳星球曾经秘密访问过当时地球某个超级大国的政府,在这次飞船带来交流的外星物种上谁也没发现蛰伏着的,冬眠的‘异形’病原体感染——那时候的飞行还比较原始,都是通过最老式的冷冻舱进行生物运输的,解冻后整艘船上的船员都因为这一个病原体全军覆没了。”
“后来呢?当时如果没有谁做些什么的话,估计这样的入侵物种会在没有天敌的环境下占领地球了吧?哪里还有后来的「稀土战争」和宇宙联盟接触之类的事儿。”
“这种东西在欧米纳星球所在的星系,原本是会被多种物种捕食的,其中就包括精灵族的皇室成员。我们每年都有狩猎的季节,专门去狩猎这些东西,在火上直接烤来吃的话还挺香的……不过因为毕竟是其他星球的事务,我们也没办法短时间内就去处理其他星球的外星物种入侵,所以当时这个事情是政治中立的「要塞」处理的。”
可能是因为精灵族长得和人比较像,加上自己和对方关系的原因,他好像在此之前对于“艾丝蒂是外星人”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强烈。而在对方的描述下,陆嘴角抽了抽,脑内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一群美丽的精灵吃异形芭比Q的画面,突然很清晰的感受到文化差异这种东西,在异种情侣里还是挺可怕的。
“你们的这些习俗……真特别。不过那些我们以后再说,你刚刚说「要塞」是什么?”
“一般「要塞」由两个时间领主和一个空间领主组成。管辖范围包括两到三个银河系这样级别的大星系,21世纪的时任领主好像是幽鬼,芥矢和我的老师。”
陆听到“时间领主”和“幽鬼”突然怔住。
想往前走,先往回看……
原来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答案,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间。
窗外下起了雨。
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前,「死神」坐在窗前听雨声。
她并不喜欢开灯,反而喜欢隐藏在青蓝色的夜幕里,就这么坐在窗前,由偶尔的闪电照亮自己。窗外植物的暗绿色和暗蓝色被雨调合在一起,像是水彩,也像是印象派的画——只是这画是流动的,就像是整块玻璃上的场景都在呼吸似的。
白色的狮虎兽趴在她脚边睡觉,四脚都舒适地伸展开来侧躺着,松弛的光滑的皮毛下,腹腔微微起伏,悠长的鼾声在室内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