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窗里刚刚放出白亮的天光,暖香便醒了。她惺忪着眼睛坐起,便立即有两个小丫鬟走过来,一个撩起被褥扶暖香起身整理床铺,一个就捧来了今日要穿的衣服。一个身条挺拔眉目可观,一个面容尚幼有些孩儿气。前者是老太太昨晚拨来的,叫红缨,后者却是刚进侯府言景行送来的,叫零鱼。
零鱼?暖香原本就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有这么古怪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言景行此人其实挺会省事。他原本有十个丫鬟,刚好从一心双成三星四维排起,排到九久十真。但后来有了第十一,于是恰巧属于第十一的小丫头就成了零余(鱼)。
零鱼梳着丫髻,包包头用红缎带夹珠花裹起来,水红小袄石青比甲,垂着两只手来给暖香行礼,声音脆生生的:“姑娘好,我叫零鱼,是少爷那里伺候花花草草的,今晚,少爷让我来伺候你。”
-------虽然听起来有点怪,但暖香对伺候花草的人服侍自己并没有意见,晚上小姑娘用那摆弄花的手来摆弄她的脸,似乎也跟别的下人没有什么区别。其实她不过做客一晚,闭眼睡觉而已。估计今天,最多半下午的时候忠勇伯府就吵出了结果,派人来接自己了。零鱼去要客饭,糖儿便来帮暖香梳头发-----她的第一个丫鬟。在金陵的时候,陈氏从可靠的人牙子那里选购的,趁着她府里添人手,一起调丨教了,如今这个分给暖香。
侯府客膳大约分三等,暖香大眼看去便晓得自己这是一等的。有酸笋鸡崽子汤,高汤水晶白菜,搁着虾皮芝麻香醋蘸酱的小笼包,碧莹莹的粳米粥,金灿灿的黄金团,还有软糯的粟米枣心窝窝头,酥脆的卷皮起酥鲜肉饼。还有看碟和小菜。
红缨把房间归置妥当便告辞到老太太那里去,暖香知道她要去回复情报。其实她很好奇,睡觉能看出什么?会不会磨牙说梦话?吃饭能看出什么?是不是吧唧嘴?会不会掉菜?有没有把看碟也动了?
零鱼倒是言景行担心她刚到侯府会拘束害怕,特意调过来的。小丫头还要赶到日出时刻回去浇花。书衡注意到她十分小心的把公筷小碗放好,眼睛溜溜的转了一圈,倒似要提醒她,不管用什么餐具都是不能发出声音的。
前世的她在灾荒中饿怕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眼睛里永远只有食物。现在她努力回忆也想不起当初自己是不是把看碟的菜给吃了。应该没有的吧?吃相大约不大好看。
暖香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安静不生事的客人,吃完饭便默默的做到一边发呆,偶尔比划比划这两天重新练起的字找找感觉。只是,不经意的,眼睛却总是瞟去荣泽堂。轩昂华美的正院正房,上辈子她安心乐居,富贵尊荣的场所。
再往后是福寿堂,那是她每次进入都提着一口气,大冬天还能腾出一身细汗的地方。现在言景行正在那个位置,长辈的“关爱”并没有那么容易消受。
一万两捐款的事情被张氏爆出,众人或多或少有些惊愕,当事者却还很镇定,至少表面看是这样,言景行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腰间玉佩。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单膝跪下:“孩儿擅自行事。愿听祖母教诲。”
老太太坐直了身体,面色不大好看。她虽然不满意言景行擅自动用大笔钱款,连声招呼都不打,却更不喜张氏如此做派。到底是小官之女,没见过许多世面,一万两很多吗?值得你如此酸苦眼红。这数字是不小,可与整个侯府的家底比起来,倒也罢了。老太太愈发觉得自己没有把全部家业交于张氏是对的,纵然自己累着,但总比让媳妇迷失在泼天富贵里的好。正所谓合为一军之将不合为三军之帅,她也就管管内宅了。
“莫觉得别人都是瞎子聋子。当心聪明误。”老太太语气严厉,言景行抿了抿唇,应是。张氏嘴角刚有点笑意,老太太的视线却从言景行身上飘过,空中一荡,又落到了张氏身上:“莫要用你的器量去揣测别人的深浅。”
张氏不明所以,愣怔在那里,脸上骤红骤白,僵如木偶。
言如海皱了皱眉。毕竟是冢妇,虽说是继室,也不大灵慧,但他还是不喜欢母亲在儿女面前如此下她面子。遂道:“母亲,这事说到底是景儿失之考量,他回来当天我已教训过。但男孩子家,若是使个钱还扣扣索索思前想后的,未免失了气魄。为着几枚孔方兄,铜臭污了家室馨香更是不该。景儿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价,张氏是深知管家不易自幼受勤俭朴素的庭训,有分歧,也是常事。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此揭过吧。”
老太太又慢慢靠了回去。子女都全的当着一品大员的儿子,这面子总要给的。“老爷都开口了,那我还说什么。景儿起来吧。我是年纪大了,到了享福的年龄,什么事,该我不知道的,我都会不知道的。”她招招手,立即有穿红着绿的丫鬟捧了个带锁漆雕红木小匣子过来。“这里头是京北两家铺子的契,交给太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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