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消息是,在这么个花团锦簇的地方安全着陆,众人也是安然无恙,这也算是一个意外中的惊喜了。
从这遍地的花瓣中站起身来,默默清点完人数后,我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大多时候不苟言笑,沉默寡言,很容易被人遗漏掉的阮小道,已经永远不在了。
惊魂稍定后,众人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看着心情低落的大家,琳达想了想,也是轻轻拍了拍黯然落泪的阿霞的肩膀,手搭凉棚,眺望着云雾深处的远方,缓缓说道:
“因缘孽障终有时,化作青山独自高。或许,几十年以来,他一直都在等这个赎罪的机会呢……”说着,琳达已经踩着厚厚的一层花瓣,与默默不语的金四娘擦肩而过,徐徐说道:“当家的,你应该知道吧,他这么做的缘由。”
“啊。”金四娘闻言,也是从对故友的哀悼之情中缓过神来,凤眼一垂,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原来,阮小道,或者说阮云山,就是当年那个误入老山古寨的越南侦查兵。被古寨淳朴的民风熏陶着,使得阮云山在与老乡们相处的短暂时日里,深深感到他的内心里有种被彻底洗心涤虑的惬意,因此,在蛮瞎子的老爹亲自把他送下老山后,他才会许诺一定会退出军队,不再为头脑发热的独裁者卖命。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阮云山回营地的路上,虽然早就想好一个借口,准备托病还家,但他刚跨进兵营,已经看到一对对荷枪实弹的越南士兵,已经丧心病狂地列队而出,看那行军的方向,赫然是他归来的老山古寨所在之处。
原因在于,他的一名同僚,正好目击了他被蛮瞎子和他老爹相救的过程,并尾随他们到了山顶,趁着昼夜还没更替,山风水气还没轮转,锁定了古寨的位置。而高层们当即决定,就用这门户大开的悠然古寨,作为打响东线中越战争的突破口。
得知这一切后,阮云山尝试过劝阻指挥官,却只换来了一个被关禁闭的答复。所幸他家早先也是南洋一个道术世家,懂得一些拍花之术,凭此手法,他也是得以脱出军营,直奔老山。
待到赶到古寨,那祥和的安宁已不在。到处是手无寸铁的村民无辜的尸体,遍地是荷枪实弹的侵略者狂妄的残骸。尽管依仗鬼神莫测的蛊术,老寨主率领蛮瞎子的老爹等一干巫众全歼了这一整个加强营的敌人,但古寨却依旧损失惨重。老寨主伤重不治离世后,蛮瞎子的老爹只得被迫带着族人离开了这个他们时代生存的乐园。一步三回头间,蛮瞎子和老爹从山谷那边回眸眺望满目疮痍的故乡时,只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阮云山懊恼万分的身影。
只是,隔着一条深涧,他们望向他的目光里,已满是愤怒和悔恨。
阮云山知道,他身上已经永远背负上所欠下这班淳朴乡民的孽债了。虽不是由他造成,却一切因他而起。所谓宿命,有时就是如此无奈。
于是,他脱离了军队,毁掉了容貌,越过边境,终于在边民收容所里找到了老山旧寨的老乡们,以一个行脚医生的身份,收养了一名在浩劫中失去亲人的女孩,偿还着他无心种下的罪孽,一还就是,四十年。
而这一切,旁人自是看不透的,却瞒不过颇懂察言观色之道,深通相面望气之术的金四娘。
同为医者,她早看出阮云山脸上的疤痕自是新伤而非旧创。同为能辨是非之人,她自然能读出阮云山内心矛盾的痛苦折磨。终于,接触下来,阮云山也把真诚的金四娘夫妇当作了交心的朋友,终于把老山浩劫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两人,并恳求二人帮助他一起救助受战乱瘟疫威胁的边民。
这就是阮小道与金四娘夫妇的渊源,以及与永远走不出古寨的修罗众生的孽缘。
蛮瞎子听闻阮云山背负的过去,也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自然不忍打扰他,只得和阿霞默默起身,来到透过薄雾,眺望日出的金四娘身旁,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山顶上的那些尸变蛊人,会不会冲出雨林……”
“啊,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太阳升起后,阳光的热力会逐渐把三途河水驱赶到地底深处,失去了冥河水的滋养,那些浩劫后的余孽,就会慢慢变回毫无生机的干尸。倒是,我们走得太突然,也没来得及找寻记载治你伤腿所需的失心草所在的古籍啊……”金四娘见我担忧,平静地解答了我的疑问之余,也是提醒起我此行的目的来。
我晕!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怎么办!白来了。
“失心草?是这玩意儿么?”攀谈间,刚才不知转到哪里去了,又突然冒了出来的琳达,正好听到我们的对话,早从腰间摸出一物,递到我手中,示意我去问蛮瞎子。
定睛一看,手中那凉丝丝的苇草晶莹剔透,根茎更是像那晴朗夜空里的萤火虫一般,闪烁着散发出柔和新亮的辉光,让人看了,都有种恨不得忘却心中一切忧苦的冲动,再一看,脑海中更是升腾起一份被迫舍尽所有甜美回忆的愁思……想到这里,我也是偷眼看一眼阿霞,心中只忐忑地不安起来——若要我选,忘却痛苦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代价是忘记她,我还真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