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的被染过的黑色的头发,整齐的盘在头上,每一个扣子,每一个拉链,脚下的鞋带…从来就没有乱过,哪怕是在生命最后关头也要穿得干净,也要保持一份体面。
自己如此,也见不得旁人邋遢。
要是那种为了显示某种个性,而故意不标准的差异化穿着,那绝对是万万不能的。
每次看见我弄得一身糟糕,都要皱着眉头,恐吓作打似的,拍拍我的身体,最后帮莪将身上归置整齐。
还要嘟囔着:让人笑话…没有个正经的样子…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人…人活着,就是要给别人看的…人怎么看你就只能怪你自己是什么样的样子…
啰啰嗦嗦个不停,吵得人心烦。
不过也就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说个不停,在其它任何时候,她都是异常的安静的。
在我的大部分记忆中她总是沉默着,好像我上课时候,呆呆的盯着某个无意义的事物一样静静的看着某个地方,仿佛那有些浑浊深邃又泛着些许忧伤的瞳孔中埋着很多的事情。
只有在一些极少的时候,大多是无人,时间宁静的都要冻结,又或者是我刚被揍了一顿正在大吵大闹,还有就是犯了某些她心中的忌讳。
才会搂着我,有时是装着揍了我之后搂着我,仿佛是说故事,又仿佛是哄孩子一般,说上一些她所经历过的被时光所淹没的事情。
那些她嘴中的故事并没有一个头尾,都是一些她从记忆中的翻找出来的碎片,也并不怎么好听。
因此我当时对这些并没有怎么记下,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当做在温暖怀中的背景音,一种能够带来安全感的唠叨、嘟囔,转过头,转过天就将唠叨了些什么都给忘了。
而这可能也是她会将这些说给我的原因。
本来要是不出意料,这些事情应该是随着她的离去,而消失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就如同奶奶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无从说起。
但谁也没想到科技进步发明了副脑芯片,可以将一切记忆挖掘出来。
我正赶上了这发明,受箓之后,将一生的记忆全部回忆了一遍,这才从琐碎中将那沉重的一切拼凑而起。
房东伸手喝了口水,看着屏幕。
你嫌啰嗦,我也嫌啰嗦,但人老了都是这样,但凡找了个话头就絮絮叨叨个不停,总想全部倒出来…
我奶奶叫作郝十月,是第1区那边的人,准确来说最早是那里的人,她出生并成长于第1区的东北地区的一座城市,我见过她遗留下的户籍证明。
户籍就是当时的一种特有制度,对一个人在哪里的规定与证明。
这个证明确实也在几十年后证实了我家祖籍的位置。
在奶奶的记忆中,以及对我的讲述之中,对此的画面描述总是伴随着喷出浓烟的巨大烟筒,仿佛巨兽一般的红砖厂房,红砖与水泥所垒成的水塔,随处可见的巨大的白色标语。
穿着厚厚的蓝色工作服,满脸热情,浑身干劲的工人…
堆在路边的,不知用途的,黑色的,带有铁腥味的钢铁架子,田野中铁道上,传出呜呜声的火车。
隔着栅栏与角落堆了一层薄灰的掉着绿漆的木头小窗户的小商店。
碧蓝的不知有多高的天空,有时又变成工业化的雾霾所笼罩的低矮让人觉得刺鼻又让人兴奋的天色。
拥有无尽热情的,野蛮的,温暖而又如同沙子或者胡子一般粗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