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楚晏望向她,神色严肃。
“以后我们要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我带你来就是想让你看看真正的军营,这里是我每天待得最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位将士都是我的战友,可能有些战友明日就看不见了,生离死别在这里是很寻常的事情……”
听着他说到最后突然变得压抑的语气,视线转向偌大的军营。
她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相同的模样,那是一张张被风霜侵袭过的脸。
因为风霜的痕迹过重,肤色太过黝黑,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五官,更别说记不住他们的脸。
在军营里转了转,她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她大概能知道楚晏带她进来的目的,告诉她以后会面对什么,告诉她在这里是死亡最多的边境线。
北蛮动作越来越频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撕开和平的表面大肆进攻。
崔知意拧着眉,继续在军营转转,他们不仅在军营转转,还在吃了军营的午膳。
毫无意外是不好吃的,粗茶淡饭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伙食,很不好吃。
楚晏说军营里三日可以吃上点肉,仅限于一点。
这顿午膳她吃的难以下咽,孩子吃了两口也不愿意吃,楚晏似乎料到,没有说什么,把母子三人剩的全吃了。
午膳之后楚晏让他们在营帐里休息,他自己则有事去处理。
下午的时间他们也在军营,去看过养马的地方,看刚出生不久的小马,给马儿喂食。
他们还去了别的地方,看了别的东西,只不过吃过午饭一个多时辰后,孩子就嚷嚷着饿,闹着要吃东西。
不止是孩子,她没吃多少,也觉得饿。
这时楚晏出现了,说午饭准备了,吃了就不会饿,是他们吃了两口嫌难吃就不吃了,所以没有了。
孩子们还想闹,楚晏的表情变得严肃,呵斥说这里是军营,军营有军营的纪律,任何人进了军营都要遵守纪律。
孩子被呵斥得红了眼,崔知意只好带着他们回了营帐,在营帐里哄着他们。
他们很委屈,说饭很难吃,没有肉,连菜都没什么油水,也没有香味,就像是水煮的菜。
孩子说的没错,军营里的午膳就是这样。
可所有人都吃这些,楚晏也不例外。
她告诉两个孩子这个道理,他们听懂了,所以不闹着要在军营吃好吃的,闹着要马上离开军营回家吃奶娘做的饭。
这个要求被楚晏拒绝,不允许他们离开军营,让他们必须在军营待到黄昏,说黄昏之后还要带他们上城墙。
看着闹到没办法的孩子,她没有像以往替孩子去跟楚晏说情,让孩子自己饿着。
接下来的时间无疑是漫长又难熬的,又饿又热。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熬到楚晏过来说要带他们上城墙,只要上过城墙就可以出军营。
他带着他们一步步朝着巍巍城墙走去,一步步爬上去。
当他们站在城墙上时,已经到了黄昏。
站上城墙的那一刻,闹腾的孩子安静下来了,她也安静下来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夕阳景。
诗中曾这样描写晚霞:日落西南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
巍巍城墙外是一片辽阔的沙地,天边千里晚霞,地下万里黄沙,残红与明黄相曜,浩瀚又荒凉。
“在你看不到的黄沙那边是北蛮,他们没有一天不觊觎中原,他们上一次大肆进攻在十多年前,北境将士为了抵抗北蛮的进攻,最惨烈那一年死了十万将士。”
“知道十万有多少人吗?岭南的云州加上曲州还有越州,三个州的百姓不留一个活口。”
岭南人口不多,一个县也就几万人,但在富庶的地方不一样,一个县达到三四十万不是问题。
“北境辽阔,占地面积极广,人口在三十五万左右浮动,十口人算一家,祖孙三代,算下来三万五千户人家,可你知道这里的百姓有多少人为了抵御外敌牺牲的吗?”
听着他沉重的语气,崔知意没说话,继续听着他说。
“那一次北蛮的进攻持续了五年,大战小战不断,北境儿郎就死了八万,平均每一户人家就死了超过两个人,当时的场面你没有见过,几乎家家都挂着白幡,有的挂了好几张白幡,因为家中男丁全部殉国。”
楚晏说着望着她,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彼此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只有模糊的样子。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咱们可能又要面临当年的战乱,我希望你有个准备,希望你坚强起来,因为我无法跟你保证什么,相反我需要把我身后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你。”
“我的父母,我的孩子,还有其他亲人,他们以后都需要劳烦你操心,而我可能顾不上我们这个小家,我将一直守在这座城门上,一直一直……”
崔知意看着漫天的晚霞落尽,只留下天边一片昏暗。
“真残忍,我刚跟着你过来,你就跟我说这种话,你说得大义凛然,我若是不答应就是我不忠不义,我若是答应,以后我不得累死,你把他们都想到了,怎么就不想想我?”
似真似假的埋怨之后,崔知意伸手握住他的手。
“算了,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我要你活着。”
“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努力活着,很努力很努力活着。”
他每一次上战场都抱着必死之心上去,他每一次上战场又抱着拼命想活的心去厮杀。
战场上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谁也不知道敌人的刀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脖子上。
他们只能拼命活,努力活,剩下的就看天命。
“天黑了,咱们回家!”
说着楚晏一手牵过她,一手牵过大宝,崔知意回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牵着二宝。
一家四口一步步走在城墙上,一步步走下去,一步步走回家。
天地一片昏暗,似乎看不见前路。
可他们抬头,一眼就能看见从东边慢慢冒出头月亮,他们朝着月亮的方向走。
随着月光撒在地上,前路瞬间变得明朗,似乎不用再担心会在黑暗中摔倒。
崔知意沉重的心情在看到天边的月亮时,慢慢安定下来。
太阳下山也没有关系,漆黑降临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月亮吗?
月亮出来了,漆黑变得不再可怕,前路也不再看不清,只要望着月亮等一等,天总会亮的。
【正文完】
…………
【番外1—上阵甥舅兵】
楚晏经历过两次北蛮的大肆进攻,第一场是五年,第二场前前后后也花了五年。
他跟北蛮打了十年的仗,第二次五年之战中以诡战获得胜利。
最终两军和谈,北蛮准备送公主和亲。
朝廷拒绝,说中原北境的姑娘不比北蛮的差,要多少美人都有,不需要北蛮公主。
这一拒绝气得北蛮使臣当场摔东西,说中原没有和谈的诚意。
摔东西归摔东西,气势归气势,等楚晏等一众将士出现在和谈桌上时,北蛮的使臣瞬间压制住气势。
尤其是看到一老一少两张相似的脸时,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
在一场死伤惨重的战争中,北蛮以一位主将一位副将前后夹攻楚晏想获取胜利。
结果是北蛮一主一副两位将领重伤无法上战场,楚晏也重伤昏迷。
楚晏重伤昏迷,北蛮以为机会来了,开始继续进攻。
他们北蛮别的不多,将领多,但是北境主将就是楚晏,只要把楚晏弄到没办法指挥,他们就有胜算。
谁知道第二日楚晏穿着铠甲又来了。
当天开战之前他们还告诉北蛮的众将士,说楚晏重伤昏迷,神仙难救,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杀开北境的大门。
结果楚晏出现了,那厮杀的狠劲变了,招数也变了,连阵法都变了。
北蛮的将士以为见鬼了,可那张脸就是楚晏了,那身战甲也是楚晏的战甲,就连战马都是一样。
他们明明看见长枪刺中楚晏,亲眼看着他摔下战马。
结果看着杀过来的楚晏……
杀不死,怎么都杀不死。
北蛮的将士看着越杀越勇的楚晏,看着士气高涨的北境将士,北蛮军被打得溃不成军,损失惨重。
北蛮将士的败势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最后在两个楚晏一人领一支兵马围攻他们的大军时,他们彻底败了。
两个楚晏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两人就跟杀神一样,他们北蛮根本打不赢。
后来北蛮的将士才知道这两人是甥舅,在楚晏重伤昏迷时就是这个外甥换上战甲上阵。
更过分的这个外甥为了更像楚晏,甥舅俩一起蓄起胡子,胡子不长,但是脸上抹上一点血在脸上,再有点胡子,看起来就像上了年纪的。
这两人还玩起了阴招,一个上阵杀敌,一个搞偷袭,搞得北蛮将士以为楚晏是鬼东西,上午阵前刚刚打完,立马就出现在几十里伏击他们的后方。
将士们害怕了,害怕这个能神出鬼没的楚晏。
直到后来知道他们是甥舅,才知道人家来阴的。
来阴的就算了,在战场上杀他们也就算了,到了和谈时这一对甥舅又来了。
那时他们又知道了,楚晏那个外甥还是为状元。
状元就是书生。
百无一用的书生……
一个书生就把他们打得死伤惨重,最后不得已和谈。
侮辱,简直就是侮辱,大大的侮辱。
这还不算,这一对甥舅简直就不是人,和谈中步步紧逼,那两张嘴跟刀子一样,每一句话都扎在他们身上,两位年纪大的和谈使臣被气到吐血。
战场上被这一对甥舅杀得丢盔弃甲,和谈时又被他们气到吐血。
若是眼神能杀人,这一对甥舅早就死透透了。
跟他们北蛮使臣担心的一样,这一对甥舅舌战群使臣,北蛮不得不献上万匹战马,还献上宫廷重宝。
这些还不算,他们北蛮的太子还成了质子被扣在京城,出入被人盯着,见谁被人盯着,吃喝拉撒睡都被人盯着。
这是屈辱,是大大的屈辱,偏偏他们北蛮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送太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