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吃过一口他递过来的食物之后似乎便放下了警惕,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
宇文曜也不嫌脏,伸手去把孩子拉起来,牵着他一路走回队伍,正准备把孩子抱上马,被温谨言拦了一下。
温谨言对上他的眼睛,难得有些迟疑,总觉得自己后面要说的话和他做的事比起来实在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可他到底还是开口了:“陛下,这孩子不知道在哪里待过,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陛下还是不要太过亲近为好。”
宇文曜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便朝身后的士兵招了招手,亲自把孩子送到车上,又柔声安抚好,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马上,朝温谨言道:“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温谨言点了头,见他满脸凝重,不自主便有意找了话题:“之前太子跟微臣说陛下醒来之后像换了个人,微臣当时还觉得奇怪,太子和陛下接触不多,是如何发现的,现在终于知道了。”
宇文曜:“嗯?”
温谨言弯了弯眼,学着他方才哄孩子的口吻:“陛下以前,可没这么会哄孩子。”
宇文曜一顿,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的凝滞感散了一些,学着他以往的样子,摇头道:“胡闹。”
一行人沿着主道一路往前,不多久便到了当地的县衙门口。
挂着“闵梁正堂”几个大字的牌匾坏了一角挂钉,黑底黄字上的漆掉了大半,耷拉着,风一吹便发出凄惨的叫唤,一副随时砸下来的样子。
温谨言摆手示意温季上前查看,自己则护在宇文曜边上。
方才那孩子的反应他也看在眼里,自然不会毫无警觉。
温季捡起堂鼓鼓架上的鼓槌刚要敲,就眼尖地看到那鼓面的正中有一排密布星点的针孔,似乎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了,他又贴上去变换角度看了一眼,就发现鼓面上其他的位置还有好几处这样的破痕,乍一眼看过去完好无损的鼓皮,他这一槌子要是敲下去,准会破个稀碎。
温谨言和宇文曜见他行为有异,于是也不再干等,递过眼神之后一同下马走上前去。
温谨言:“怎么了?”
“这里,”温季指着鼓面上的那些针眼:“看不出是什么武器。”
两人凑上前去一看,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温季当初只知道温谨言的身上被暗器所伤,却只是安守一个暗卫的本分,在他昏迷的时候做好护卫,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的伤,此时自然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人会有如此一致的反应,而他正要问,却听温谨言开口:“去拍门吧。”
他只好把要出口的疑问咽回去,上前拍了拍门环,他用的力气不小,每一下都震得那顶上摇摇欲坠的牌匾跟着晃动几下,可拍了几次都没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朝温谨言递去眼神,得到首肯后一脚踹开了县衙大门。
这下那顶上的牌匾仅剩的那一角也承不住了,一声轻响掉了下来,挂在温谨言射出的箭上在半空转了两圈。
公堂的案桌上已经蒙了一层灰,显然有一段时间没启用过了。
空无一人的街道。
空无一人的县衙。
宇文曜的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会不会现在派人去挨家挨户地敲开那些门窗紧闭的百姓家,里面也全都是空的?
他曾经在第一份物资拨付下去之后各地呈上来的简报上看过,闵梁县起初灾情便不那么严重,因此在赈灾物资抵达后情况便第一时间得到了缓解,甚至在之后钱理手里那份动乱地区的名单里,都没有这个地方。
要不是那群山匪改变了他们原定行进路线,他们甚至并不会经过这里......
宇文曜站在正堂上,抬眼看着案桌正上方的“明镜高悬”四个字,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开始分析。
要说这里的官员中饱私囊克扣了物资,灾民被迫无奈居家逃难也未必不可能,可他们这一路走来满城的活物似乎只剩下那个行为诡异的孩子和漫天逡巡不去的乌鸦......
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扎根”意识。
若是有意留意,你就会发现当天灾人祸威胁到人的生存的时候,那些异乡人总会先动身离开,而那些世代扎根于此的当地人,更多的会选择挣扎到最后一刻,而在他们动身离开之前,一定会在当地引发一些动乱,为了抢食物,或是为了替自己争取最后一点利益。
直到他们真的除了离开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如今闵梁县的街道虽然破败,却没有任何打砸的痕迹,百姓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倒像是某一天集体出了个门,之后便再没回来......
温谨言带着众人巡视完整个县衙,回到正堂的时候见宇文曜依然保持着进门时候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抬手朝身边跟的人摆了摆,低声吩咐他们先去安置好带来的一应物资,自己则有意加重了脚步声,可即便如此,直到走到那人身后,对方依然毫无反应。
他只好出声道:“看过了,后堂也没人。”
尽管他已经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宇文曜被吓了一跳。
可好歹是回神了。
“那就在这里落脚吧。”宇文曜点了点头,说完又陷入思考似的,沉默半晌忽然问道:“你说,什么样的情况下,能让一个数千人的县城变成一座空城?”
温谨言闻言脸上对着他时仅存的那点平和尽数褪尽,他侧身而立,看向宇文曜方才看向的位置。
县衙的大门洞开,门口透进来的光只打在他的背上,沿着他仰头时垂落的发尾拼尽全力向上攀爬,却到底半点也没落到他眼底。
宇文曜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刚想再问,就听到身旁的人开了口。
温谨言一字一顿:“屠城。”
宇文曜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否决:“不会,这街道上不见血腥......”
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喉头梗了一下,再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看到的地方确实没有血腥,可若当真没有半点血腥,那些数量异常的乌鸦又是冲着什么东西来的?
难不成还能是来这里捡那些破烂回去筑巢的不成?
可是理由呢?
为什么是闵梁?
是只有这里吗?还是......
温谨言见他脖子一侧的青筋暴起,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事情尚未定论,别多想。”他说着朝后堂看了一眼:“那孩子自从进了这里便变得更加警惕了,谁也不让近身,看样子是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