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调整着呼吸站直,朝彭少阳摆了摆手,便要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臂。
彭少阳以为他还要继续赶路,心下一急,手上不自主便加重了些,见宇文曜一皱眉,才反应过来,却也没松手,低声说出自己的顾虑:“陛下,这一路长途跋涉,士兵们都累得不轻,若是此时进攻,恐怕要被中了对方以逸待劳的奸计。”
宇文曜定了定心。
这一路他确实过于急切了些。
此时听进了彭少阳的提醒,朝后方紧跟的队列里的那些面孔一一看去,缓缓点了个头:“告诉士兵们今夜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扎营,注意火光,我们此番来得快,走的也不是常规路线,对方或许还没意识到我们已经抵达了西北。”
彭少阳立刻打起精神,招来几个副手安排了下去。
宇文曜看着他们迅速整顿好行装和马匹,抬眼又朝空无一物的山峰望去。
他就只是静静看着,什么都没想。
方才那一摔也不知道是把他摔懵了还是摔清醒了,眼下他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彭少阳指挥着一行人收拾得当,回头一看就见皇帝陛下跟丢了魂似的站在原地没挪过窝,越发觉得这一路陛下的行为反常,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都收拾好了,您去休息吧。”
宇文曜像没听到似的,顿了许久,又忽的回过神,空洞的目光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表情也活分了起来:“彭卿,朕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彭少阳熟悉他这种表情,都说伴君如伴虎,他虽然不那么擅长人情世故,可看脸色还是会的。
但凡陛下露出这种神色,那就准没好事。
彭少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臣惶恐,陛下请说。”
宇文曜左右看了看,朝他招了招手,见他讷讷的,于是自己两步上前,让他附耳过来。
这一路跟出来的士兵都是彭少阳亲手调教出来的禁军精英,远远看着皇帝陛下和大统领有话说,十分自觉地保持着距离,一个都没敢上前,可里面到底是有几个年纪小的心性未定,听是听不到了,偷看两眼总没关系吧?
于是他们便远远看到陛下不知道跟大统领说着什么,大统领的脸色从无奈到震惊,眨眼间又变成惊恐。
“绝对不行!”
他们大老远地听到彭大统领一声震天吼,吓得边上绑在树上的一匹小马拽了拽缰绳,颇为不高兴的跺了跺脚。
宇文曜直起身,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打算把敌人全引过来吗?”
他们的对话恢复成了正常音量,远处围观的士兵们便只看到满脸惊惶的彭大统领和神色严肃的陛下相对无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片刻之后,大统领脸上的惊惶慢慢淡下去,变成了心如死灰的木然。
彭少阳:“陛下,要不您还是砍了微臣的脑袋吧。”
宇文曜一挑眉:“哟?彭大统领这是拿命要挟朕呢?”
彭少阳面无表情背书似的:“陛下这一去要是有什么闪失,微臣这脑袋反正也是保不住的,不如现在砍了干净。”
宇文曜也知道自己的办法确实有点为难彭少阳这老实巴交平日里把皇城和皇帝陛下的命看得比天还重禁军统领,可他实在不想再这么被动地被对方牵着走了,于是也不恼,好声好气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如果只是不痛不痒剿灭一窝山匪,岂不是很不划算?”
彭少阳不为所动,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不然你就直接砍了我”的表情。
宇文曜:“更何况要是朕没猜错,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设计了,有一有二没有三,若是这次又让事情草草收尾,让他逃了去,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再有其他幺蛾子,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挑战皇家天威的大逆不道之人,彭卿能甘心放任他逍遥法外吗?”
论武功,彭大统领说到底还算是宇文曜的半个师父,可论口才,他恐怕是这辈子都学不会这“半个徒弟”的万分之一的。
彭少阳脸上的淡定就装了不到一刻,肩膀便垮了下去,堂堂一个的统领数十万禁军的大统领,此时却简直要被皇帝陛下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开口都带着哭腔来:“可陛下您这方法也太冒险了,万一对方不管不顾对您下手呢?要不微臣跟你一起去!”
宇文曜抬手打断他:“那可不行,你要是跟我一起去,你还能看着我被抓走忍着不出手?”
彭少阳信誓旦旦地点头:“臣可以。”
宇文曜心说:可以个屁。
面上却又端起皇帝架子,刚打完的感情牌随手一甩,便又改成威压:“彭少阳,你现在是离了皇宫,朕说的话便不管用了是吗?”
彭少阳一听这话生怕陛下曲解自己的用意,急道:“臣不是这意思。”
宇文曜:“既然不是这意思,那便是彭卿已经同意了朕方才说的法子了,那便回去好好准备吧,此事暂且只有你知我知,明天再告诉其他人,让士兵们今夜都能安心休养好精神,明天一举擒贼。”
彭少阳还没搞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绕进去的,满嘴话都在舌尖,可就是不知道挑哪个字先出来,巴不得手脚并用地再跟皇帝陛下争论两句。
宇文曜见他这着急上火的样子,故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天黑还有些时间,朕先去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说着便走了。
彭少阳丧气地站在原地,他领兵多年,站着地时候从来都是一只顶天立地的标枪一般,可如今那标枪的枪头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自言自语了一句:“还要养足精神......是方便被一举抓获吗?”
“大统领你说什么?”
边上忽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彭少阳一跳,差点本能地出手招呼过去,一侧身才看到是自己手下一个亲兵,登时满脸不悦:“做什么走路不出声?”
那亲兵莫名其妙挨了骂,颇为委屈:“我一路过来叫了您好几句......”
彭少阳知道可能真的是自己刚才没听见,于是轻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什么事?”
亲兵:“陛下吩咐今夜不用派人守夜,让大家都养精蓄锐,兄弟们拿不准主意,让我来问问您。”他说完就见大统领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于是自己把这话在嘴里咂摸了半天,也没觉出别的什么意思来,一时满脸懵懂地看着他。
彭少阳只觉得这位陛下自打去年一场大病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正经的时候能让人胆寒,不靠谱起来的时候就跟个十几岁上房揭瓦的毛孩子一样让人糟心。
可这话他是万不敢往外说的,只能憋在肚子里,顶着满脸的一言难尽朝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