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言瞪了他一眼：“告诉过你，别提这事，隔墙有耳。”
见温季识趣地闭了嘴退出去，看着阖上的门他忽而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宇文曜到底只是料到自己会听到坊间那些消息而不安心，还是料到，自己会派人打探到消息源头是他而进宫找他？
或许那天自己还是太心急，说的太多了。
想着，眼前晃过那张脸。
可那天那人看着自己说话的神情，又不像是装的。
温谨言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自嘲地想：到底是在人心鬼蜮里穿行太久，这难得的一点真心，还真的是让人望而却步。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日光明媚，乾坤朗朗，浮云阴翳虽有，却总挡不住烈烈灼日。
另一边，皇宫校场。
彭大统领这些天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民间流传的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让他好容易有了安生日子，前些时候被那些个比七大姑八大姨还难缠的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刁难得整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瘦下去的几两肉也给一口气补回来了，整张方正的脸红光满面如沐春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纳了填房。
可还没等他这开心的热乎劲儿过去，又一件难事找上门了：皇上找他做陪练。
开什么玩笑？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宇文曜从小便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直到束发之年方才有起色，可届时再想打什么扎实的根基也实在晚了，于是学的也便全是些花拳绣腿。
让他作陪练，要是喂招喂得重了，伤了皇上，那就是罪该万死，要是喂得轻了，那就是轻慢敷衍，也是罪该万死.....
彭少阳站在校场中央举目四望，只觉得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沙地如今就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看着眼前一身劲装打扮，英姿飒爽的皇上，终于憋不住了，哭丧着脸问：“皇上，微臣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您不高兴了？”
宇文曜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把剑鞘扔给一旁候着的侍卫，一下没听明白：“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彭少阳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圣上的脸色，确定这话不是反话，才继续道：“那皇上今日，为何突然想到让微臣来做陪练？”
宇文曜头也不抬地颠了颠手里的剑：“彭卿是武状元出身，听说剑术超群，在暨阳城首屈一指，朕想学剑，自然是要找个良师。”这剑是他那天回来之后特地让人打造的，校场里惯常练习用的剑对他来说太重了，而“宇文曜”这个花架子居然连一柄拿来装样子的剑都没有，害他又等了这些日子，好在没白等，十分趁手。
彭少阳一愣：“皇上想学剑？”
宇文曜这才抬眼看他，见这禁军大统领的脸上花红柳绿好不精彩，有些了然，手一摆道：“朕是真心想学，也信得过彭卿，既然站在这校场上，你便放开手脚教，朕绝不追究。”
彭少阳咬了咬牙，把那两条“死路”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心一横，反正横竖都是死，就算真掉了脑袋，下去见到熟人，还能吹一句自己是手把手教过皇上的人。
宇文曜带着隐忍的笑意看着眼前眉目略显憨厚的男人，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纠结什么，可他情绪变化完全写在脸上，跟走马灯似的变个不停，简直太有趣了。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彭少阳脸上的神色一凝，目光眨眼便变得锐利，整个人仿佛从一只眯眼嚼着干草的老牛蓦然成了捕猎的猛虎。
彭少阳拔出腰间的佩剑：“那就从基本功开始吧。”
宇文曜刚开始的时候是带着兴奋的，冷兵器他以前几乎没有接触过，所以有这机会跟着顶尖高手学，简直是做梦都求不到的事。
可这兴奋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时辰。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彭少阳是真的“放开手脚”。
直到日头西落训练结束，彭少阳一把剑插回鞘中，就仿佛把自己的凶猛也关回了某一处，迅速切回“老牛”模式，满脸惶恐地接过宇文曜手里的剑：“皇上恕罪，微臣是不是有点不知分寸了......”
宇文曜抬眼看了看这扮猪吃老虎的典范，心说你这分寸拿捏得可太到位了，简直练得人连下旨降罪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本想开口说没事，可嗓子眼都在冒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一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一手朝彭少阳摆了摆手。
站在一旁的陆明一路小跑过来，递上水壶，又递上擦汗的帕子。
宇文曜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直起身来，拍了拍彭少阳的肩膀：“不愧是十万禁军大统领，名不虚传。”
彭少阳还没来得及露出个谦虚的笑容，下一句话又让他垮了脸。
“明日继续。”
宇文曜扔下僵成一块石头的彭少阳，径自转身往回寝宫的方向走，陆明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夜晚的校场有些冷清。
白日里震天的口号声犹在耳边，喊得人热血翻涌，如今被这微凉的夜风吹过，也依然没有平静的迹象。
宇文曜十分享受这种感觉。在这乱世之中，有太多瞬息万变捉摸不定的人和事，唯一能尽数掌控的，唯有这幅身体，所以他必须要让它达到最好的状态。
校场是有宵禁的，到点就再无闲杂人等，如今四野无人，一眼看去全是静默的兵器，萧杀而肃静。
宇文曜仰头一口灌完水壶里的水，把羊皮袋子递给陆明，问：“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陆明低了低头：“照您吩咐，都传出去了。”
“好，”宇文曜松了松腕上的护腕绑带：“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他们想搅浑水，朕就帮他们把浪掀起来，接下来就等着瞧，看他什么时候会先露出马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