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彭少阳把人带走，后脚温谨言便进来了，外面太阳正当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出门就只穿了一件薄衫，一路走得急，衣摆都快翻出花来。
宇文曜处置完了一个，捏着手上的名单，脸上的神情却不见半点舒展，他皱着眉，神色复杂，却不是愤怒，只隐隐之间能看出些无可奈何来，直到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到温谨言，才稍微松了松：“阿睿来了。”
温谨言闻言脚下不自觉一顿，竟有些心虚似的朝边上看了看，好在陆明一直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是他，便根本没有跟进来。
宇文曜看他这幅模样，心里剩下的那些郁结也一下散开了，心说好好一个叱咤朝堂的丞相，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倒跟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似的，半句话就能逗红脸？
温谨言压了压心里泛起的无所适从，行了个礼：“皇上。”
宇文曜不闹他，招了招手：“不必多礼，坐吧。”
温谨言闻言坐到他对面，看到他手边摆的那张纸，脸色微变：“陛下。”
他话刚开头，就被打断了。
“温卿气色看着不错，身体好些了吗？”宇文曜不疾不徐给他倒了杯茶。
温谨言一顿，伸手接过，点了点头：“劳陛下挂念，臣没事。”
宇文曜点了点头，闲话家常道：“那就好，之前不觉得，这些日子你不在，朕便觉得事事都施展不开，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只盼你能早点好起来。”
他这话如果是放在普通人嘴里听起来总会有些寂寥，可如今出自一个皇帝之口，总难免要让人多想一些，那句“事事施展不开”，是不是有些敲打的含义在里面。
温谨言脸色一凝：“陛下，微臣惶恐。”
宇文曜看了眼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误会了，于是无奈道：“如今这境地，要找两个信得过的人太难了，朕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没别的意思。”
温谨言一愣，要说这人跟自己迂回试探他还能应付几分，可这人真的就如同前一次所说的，直愣愣地捧着真心递上来，他倒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了，于是垂下眼去，转移话题：“陛下这名单，是从刺客口中审出来的吗？”
宇文曜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奏折：“一部分是刺客招的，有一部分是他们自己招的，还有一部分是顺藤摸瓜摸出来的，不难查，只是以前没人敢查，也没人去查。”他说着把名单递过去，当真是完全的开诚布公。
温谨言这回终于没办法不接，不管是什么人，坐在这个位置上，却对自己如此，他要是再这样推脱扭捏，实在显得不知好歹。
他接过名单粗略扫了一眼，大部分名字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还有一些却是想都没想到，自己处心积虑地在背地里查了这么些年才得到了那么些名字，没想到这人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就查出来这么多。
温谨言忽地想到什么，问：“那......坊间传言的那些皇上亲自审讯的事，也是真的吗？”
宇文曜带着笑意回答道：“算是吧。”
温谨言看他这表情，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有一部分人是自己招的”，谣言里总共两个重点，一个是刺客招供了，另一个是皇上亲自下狱审问，对于心里有鬼的那群人，自然是更关心刺客都招了些什么，如何量刑，而心里没有挂碍的，只会更在意皇上是不是真的做出这种不合理度的事。
可......什么叫算是？
看对方一脸疑惑，宇文曜解释道：“朕了解了一下大耀已有的刑讯手段，虽然确实有那么几个比较酷烈，对付死侍这种人却未必有用，于是便给他支了几个招罢了，当真让朕亲自上场，朕也未必下得去手。”
至于支的什么招，自然是按下不说。
温谨言也不细问，只是点了点头：“那地方，皇上还是少去为好。”说着把话题重新引回正事上：“曾荣贵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宇文曜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朕知道，正是因为他无足轻重，朕才选了他。”
温谨言立刻明白，宇文曜确实是把之前自己跟他说的一番话听进去了，大概一开始他也确实打算大事化小揭过，可惜那些人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知道“韬光养晦”四个字怎么写，硬是一心想把事情闹大，他才选了这权宜之计，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鸡儆猴，既不用大动干戈地换血，也让那些人知道，如今龙椅上这位，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温谨言心里难以名状，定了定神，放下名单问道：“陛下今日招臣前来，是明日朝会有什么事需要微臣效劳的吗？”
宇文曜点了点头：“这次之后，朝堂的那群人应该能安生一阵，但是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是西洋使臣？”温谨言问。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宇文曜笑了笑：“这些日子朕让人当着那些使臣的面说了些事，想必如今他们心里多半认定他们那几个盟友不那么靠谱，回去肯定要重新绸缪，你之前也说过，如今大耀的兵力尚不足以和洋人一战，何况潜入大耀境内的外敌踪迹未明，人数虽然不算非常惊人，但如果被安插在紧要位置，却也能蚁穴溃堤，因此眼下，为了避免他们恼羞成怒，还得给足他们面子。”
温谨言沉吟了片刻，道：“那便让微臣亲自护送使臣回国吧。”
宇文曜心里也有过这打算，只是始终犹豫，没想到温谨言跟他不谋而合，且没有半点迟疑就直接说出来了，于是定定看着他：“你可想好了，此去西洋，漂洋过海不说，那西洋洋人要真有什么歹心，只怕便凶多吉少。”
温谨言轻笑：“陛下是不是忘了，微臣可是出身将门，怕别的什么东西都说得过去，要说怕死，可真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了。”
宇文曜难得不跟他嬉皮笑脸，一双眼格外认真的凝视着他：“虽然知道此去凶险，但这事我确实只信得过你。”
他忽得改了称谓，像是两个推心置腹的好友促膝而谈，温谨言心头微热，郑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朝会，户部的位置空了一个，钱理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只好独自上前奏报，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受了圣上好一番赏，一开始的失职也就此揭过，再无人提起。
这边赏完，宇文曜朝他退回去的位置看了看，脸上挂了个程序式的笑，道：“瞧朕这记性，倒忘了跟钱卿说了，你那侍郎曾荣贵，昨日已经认下与刺客勾结御前行刺一事，朕已经命人将他就地正法了，你这几日挑挑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报上来，定一个把他的缺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