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中央的水池里摆了戏台子,郑元听了两耳朵,台子上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找的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台下面摆了几十桌宴席,来来往往人头攒动。丫鬟们笑脸迎人,头上簪了新嫩的粉月季,身上穿的是碎花水红底的新棉袄,给人喜气洋洋的感觉。
一顿饭吃完,后面有人喊给老太太拜寿了。
郑元就跟随大部队走进去,通透明亮的堂屋里黑压压挤满了拜寿的人。第一波是县太爷和其妻女,郑元眼尖看见为首那个藏青色长袍面容中正平和的中年男人,那就是县太爷,旁边是同样年级的妻子和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后面一排是他们这房的晚辈,众人齐齐跪下磕头,喊道:“老太君万福金安,寿比南山。”
“好好好。”老太太慈眉善目,头戴万寿蝠纹镶珍珠抹额,一身砖红色绣牡丹富贵的袄子,笑呵呵的一挥手:“赏!”
丫鬟们奉上荷包,荷包里只有几锭金果子银果子,拇指大小,就是平日里用来赏人的,得赏的人呢也不是真想要老太太破费,有个意头挺不错的,握着荷包连连行礼,笑呵呵的回道:“谢谢老太太赏。”
“好好好。都好!”
老太太忙不迭叫人打赏。
主家拜完寿,轮到客家。
来贺寿的富商们送上珍奇异宝。
人高的珊瑚,灯光往上一照,呵,那颜色真漂亮,血色亮得要滴出来似的,透亮透亮的。
还有巧夺天工的香木底座镶嵌金丝玛瑙的屏风,双面做画栩栩如生,真真是纤毫毕现。
老太太旁边的管家婆子捧起礼宾单子念唱,下面就有念到名字的富商出来,箱子堆都堆不下了,堂屋里金碧辉煌啊。
郑元摸了摸怀里薄薄的袜子,心里忐忑不安,还担心自家的礼太寒酸,又想起临走前阿英的嘱咐,心里定了定神,上面老婆子拉长了调子喊道:“郑家郑元献礼。”
老太太听见郑元的名字,想起这人,还问旁边的丫头:“是我娘家远房侄子吧?”
“是郑家的少爷。”
丫鬟婆子们捧着老太太,迭声应和,说来也是怪事,老太太这人前半生孤苦无依,双亲兄长死绝,后半生拉扯养大了县太爷才过上富贵日子,按照道理来说,老太太对前半生忌讳不提才对,可老太太却挂在嘴边时常念叨,说往年多么不容易,自家爹娘走得早弟弟妹妹又全没了。
这可不,郑元赶了巧,卡在老太太心尖尖上了。
老太太慈爱的看着郑元,语气温和:“大侄子啊,咱们一家人,不用送礼。你时常来坐坐,我这心里头比什么都高。”
郑元暗暗叫苦,说老太太您那忆苦思甜像和尚念经似的,我敢来嘛?
他掏出怀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声音洪亮有力:“郑元献上羊毛袜子一双。”
“噗。”
有人笑了出来。
老太太不动声色,眼角余光轻轻一撇, 马上心腹婆子就把笑出来的丫鬟偷偷拽了下去,她面不改色望着郑元,还是笑呵呵的样子,让婆子收下郑元的寿礼。
婆子摸了摸。触感很软,也很单薄,但是羊毛这玩意只有朝廷里的元人才会用,他们扒羊皮下来,简单硝制后披在身上保暖。
茹毛饮血。
婆子撇撇嘴,反手塞进寿礼角落里去了。
郑元有些灰心,离开后到街上逛了一圈,找了几个手艺人,把阿英给的图纸交给他们,得到能做的答复后,给了定金银子,而后骑马归家去。
家里做好了饭菜,三菜一汤,其中一道鸡蛋炖肉沫郑元尤其喜欢,可今天郑元却魂不守舍,半点没下筷子。
阿奶担忧的推了推阿英,小声问她:“你舅舅咋啦?”
阿英肯定知道啥情况,还不是羊毛袜子被冷落了,没达到郑元预期的样子呗,她抓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鸡蛋羹,和米饭搅浑了,美美扒拉一大口,半碗鸡蛋羹鸡见底,抹抹嘴对郑元劝道:“小舅舅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家羊毛袜子肯定还有出路的。”
然后转念问阿爷找大家来开会的事儿咋样了,阿爷说都传达到位了,等哪天大家都来。
郑元满腹心思,低头一看,好家伙,鸡蛋羹全没了。
旁边外甥女正抹嘴呢。
郑元叹了口气,皇帝不急急太监。
今晚格外安静。
一丝风儿也无。
往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儿全都消失了。
郑元半夜起来如厕,穿过走廊,一抬头吓得小心脏乱跳。
“阿英!半夜不睡干嘛呢!”
庭院里,仰头遥望苍穹,一身睡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可爱小姑娘侧过脸庞,非常具有高人风范的说道:“听,要下雪了。”
郑元凑过去看看天,这万里无云的,天上敞亮的很,怎么就要下雪了?
低头,回廊尽头蹦蹦跳跳的身影走远了。
“天冷了,该穿羊毛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