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这是贺兰城里相对贫瘠的东城中，一间破破烂烂的小酒馆。巴掌大块店面，拢共也就燕破岳他们一桌客人。
以燕破岳和凌寒的身手，要摆脱官差简直轻而易举。倒是那赵健见两人疾行如飞，看得暗暗称奇。一到了酒馆中，他便深深拜倒：“多谢兄弟救命之恩！”
燕破岳仔仔细细打量他，只见他生得极为魁梧，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方方正正一张脸上，粗眉虎目、挺鼻阔唇，即使此刻鼻青脸肿，亦是气度豪迈，英武不凡。燕破岳将他扶起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不知赵兄究竟如何惹上了官府？”
赵健微微一笑，徐徐道来。
却原来这赵健是城中贺兰奴头领的长子，今年三十二岁。原本官府每年按二比一比例征收成年贺兰奴，他们也就忍了。
未料今年郡守大人不知从哪里讨的招，非要征收十来岁的女娃娃。后来官府流出消息，说是要送到金陵当娈童。头领本已经答应了，可赵健看不过去，带人杀死了押送女娃娃的官兵，将她们偷偷藏了起来。这才遭到官府追捕。
燕破岳听完，重重一拍桌面：“好！”他平生最喜结交真英雄、真好汉，当即道：“赵兄放心，我定当护送你回营寨，绝不叫人伤你半点毫毛。”
那赵健略微苦涩的一笑，却立刻昂然道：“今日能遇到兄弟这样的大侠，赵健虽死无憾。”
男人的情意迅速集结，两双虎目俱是亮光闪闪。凌寒见燕破岳意气风发，不由得想，他果然不是儿女情长的男人，叫人越看越恨！
燕破岳遇到知己，哪能无酒？叫来小二，一摸荷包，却想起早已空空如也。他清咳一声，这才望向沉默坐在一旁的凌寒：“拿些碎银来。”
凌寒神色冷冷的，摸出碎银，重重放在桌面上。燕破岳老脸一红，拿过来给了小二。
因燕破岳方才一直未介绍凌寒，赵健也就没打招呼。此时见她掌管燕破岳钱银，哪里还有迟疑，朗笑道：“这位一定是弟妹，赵健有礼！”
凌寒冲他嫣然一笑道：“赵大哥有礼。我不是他妻子，你误会了。”
燕破岳沉默不语，赵健见两人神色，还道是燕破岳落花有意，凌寒流水无情，暗自好笑。
酒是个神奇的玩意儿，有了它，两个平时看不对眼的男人，都能称兄道弟。更何况他二人颇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待到第二坛喝完，两人聊军事聊兵法聊天下大势，颇为意气相投，已是大哥小弟的叫了起来。
赵健将酒坛重重一放：“小弟，今日你我二人有缘，不如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燕破岳一击掌：“极好！小弟也有此意！”
两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便对着破破烂烂的窗户外明月拜倒。凌寒在旁坐着不吭声，燕破岳却忽然回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提起来，将她放在自己身旁地上。
他的眼神极深，看不懂他到底醉或未醉。凌寒想要挣脱他的手：“你干什么？”
“你也结拜。”燕破岳的手如铁钳般抓得死紧，声音也崩得紧紧的，“咱们结为……兄妹。”
“你去死！”凌寒狠狠一扭，从他手里挣脱。赵健哈哈大笑，拍拍燕破岳肩膀：“老弟，世间唯情字难勘破，大丈夫休要婆婆妈妈！就随她去！咱们再喝。”
这话简直说在燕破岳心坎上，也没管凌寒了，又跟赵健坐下对饮。凌寒见他已有三分醉意，心头恨恨，闷闷不吭声。
“眼见朝廷已结束对西北诸国用兵，显然是要对北梁开战了。”赵健沉吟道，“却不知北梁会不会抢先一步？”
燕破岳点头：“若是开战，贺兰城首当其冲，十分凶险。”
“贺兰城有三万雄兵把守，固若金汤，北梁鞑子要想攻下，绝非易事。”
燕破岳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倒未必。”
赵健神色一凛：“二弟何出此言？”
燕破岳道：“史书上记载，北梁人用兵深谙‘诡’道，我若是他们，必定派探子越过沙漠，潜入贺兰。贺兰虽守兵众多，但粮草亦在城中，烧了粮草，只消围困数日，不战而降。”
“咱们有三万大军，北梁鞑子也占不了便宜。”赵健说得入神，竟从碗中拈出些饭粒，点在桌上道，“可派八千守北门、五千守南门……”他一一在桌上比划起来。
燕破岳眼睛一亮：“想不到大哥也懂用兵。”他也拿出些饭粒，扮作北梁大军，排兵布阵。
两人你来我往，说得意气风发。凌寒本来对兵道还挺感兴趣，只是被燕破岳扰得忧心，心想我心思纷乱，你却同旁人聊打仗聊得神色飞扬。心头恨恨的，不多时，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着了。
燕破岳见她睡着，立刻解下外袍，盖在她肩头。赵健笑而不语。
半个时辰后。
“我若屯兵在此，待北梁兵入城伏击，你又当如何？”赵健道。
燕破岳静静一想，指向桌案一角：“大哥用兵精妙至此，小弟只能出此下策。只是……罢了，若小弟没记错，你屯兵处依山而建，地势凶险……”
赵健略带得意的点头。他虽是贺兰人，自小酷爱兵法，已对贺兰地形研究演练过多次，今日遇到燕破岳，实在是颇为畅快。眼下终于将这个强敌逼到绝境，他如何不欢喜？
未料燕破岳微一沉吟，抬首道：“我会派一队军中好手，从后面潜上山顶。如今雪雨天气，泥石松动，只要借助些开山工具，引石下山，山下屯兵，必然全军覆没！”
赵健一惊，半阵不语。燕破岳却笑了：“只是借山而战，谈何容易？或许好手们还未潜上峰顶，便被大哥发觉。大哥对贺兰了如指掌，真的打起来，小弟又哪里有这么多时间思考对策？这一战，还是大哥赢了。”
赵健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这个义弟才华横溢，却又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心情激荡下，两人也不聊兵法了，大碗大碗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
燕破岳倏然一惊，睁眼醒来。
他一抬头，便见满地的酒坛，赵健仰面倒在榻上，打着呼噜，径自睡得沉稳。
他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忽觉左臂不能动弹。转眸一看，立刻定住。
原来是凌寒趴在桌上，头压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
不知道是他饮醉了酒，无意识的去抚摸她的脸，被她压住。抑或是她在梦中迷迷糊糊的靠近，安心睡在他的臂弯里。
夜色如此幽暗清冷，手臂上传来些许温热和重量，如此温柔依赖，竟让燕破岳酒意醒了大半，趁着月光呆呆的看着她，一动也不能动。
第二日凌寒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楼上的房间。她刚一推开门，燕破岳站在门口，神色甚为平和：“走吧。”
“去哪儿？”
“赵健的山寨。他们熟悉沙漠，帮我们打点行装，事半功倍。”燕破岳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才发觉左臂还有些酸痛。他淡淡看她一眼，沉默不语。
赵健早已在楼下等候，熟练的带着他二人穿街过巷，轻而易举避过官差。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贺兰人聚集的山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