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太阳，天色苍白而浑浊。
广阔的平原，像是着了火的油锅。而一队队大邺国大军，便是一缕缕滚滚燃起的黑烟，遮天蔽日、马蹄纷乱。
凌寒穿着黑色步兵皮甲，腰里还像模像样佩了把单刀，跟着杨潇的马一路小跑。
那刀是离开蓝伽城时，燕破岳赠予她的，说这是他年幼时的佩刀。他亲手把刀系在她腰间，便离开营帐了。她和杨潇走的时候，他也没来相送。
想到这里，凌寒忍不住摸了摸那刀。这刀比寻常刀要短，刀刃也更窄，青光隐隐，上刻“寒岳”，还跟她名字重了一字。
这个偶然，是否昭示着什么？凌寒想到即将孤身抗敌的燕破岳，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离开蓝伽城，是理智而清醒的决定。纵然燕破岳对她恩重如山，她留下能干什么呢？陪他死吗？既然不能帮到他，她只能选择保住自己的性命。
况且，杨潇不也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抬头望着前方马背上那挺直清瘦的背影，这一路，杨潇骑着燕破岳的乌骓，一直很沉默，只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约莫要离开燕破岳，他也是很难受的吧？
凌寒回头，却只见黄沙漫天、人若潮水，却哪里还有蓝伽城和燕破岳的身影？
急行军了两日一夜，凌寒累得像一条死狗。好容易到了目的地墨兹城，凌寒一进杨潇的军帐，便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
杨潇一路都绷着脸，此时见她如一团烂泥跌在自己脚下，才想起她是名弱女子，自己命队伍急行军，却忘了顾及她了。他不由得有些愧疚，顾不得避嫌，轻轻将她衣领一提，放在椅子上，低头询问：“还好吗？”
凌寒抓起桌上水壶猛灌了一口，喘着粗气道：“我还受得住。”
杨潇心中有事，也就无暇管她了。他匆匆离了营帐，片刻后又折返，身后跟着他的亲兵小俊。
“凌寒，小俊会护送你到金陵。他身手很好，沿途也有人相助。到了金陵，小俊会为你安排住处，他为人机警，阎怀敏决计找不到。放心。”他平静道。
凌寒没料到他竟早知道自己身份，一时又震惊又尴尬。她还没答话，一旁的小俊已红了眼圈：“将军！让我随你去战场吧！你怎能独自一人……”
杨潇极难得的沉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小俊眼泪哗啦啦的掉，凌寒一把抓住杨潇的袖子：“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杨潇缓缓一笑，眼眶竟有些湿润：“大将军令我率兵与墨兹城的大军汇合，我已提前一日到了。现下，我自是回蓝伽城，与我义兄同生共死。”
凌寒心头猛的一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杨潇背起长剑，小俊含泪将干粮装进他的背囊。杨潇失笑：“小俊，你要压死我吗？”
小俊难过道：“届时敌人大军围城，蓝伽城必定短水少粮，将军多带些吧。”
杨潇笑笑，不再拒绝。转头却见凌寒怔怔望着自己。他柔声道：“你勿要难过。我知你亦是热血女子，可战场不属于你。再说，我们兄弟联手，也未必不能退敌。若是侥幸活下来，将来我与大哥再去寻你，咱们一块儿喝酒。”
凌寒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却只能麻木的点头。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自己的弱不禁风！否则、否则她就是与他们一同战死在城楼上，也是无悔！她的命，她这些日子的自由，本来就是他们给的啊！难道她就不能为他们挡上一箭吗？
杨潇望着她面颊上清莹的泪水，忽的对小俊道：“你先出去候着。”
小俊退了出去，凌寒看着他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不由得哭得更凶。杨潇从袖中掏出手绢递给她，眼睛却看着前方的桌面。
“凌寒，能不能摘了面具，让我再看看你的容貌？”
凌寒一怔，毫不迟疑揭下面具，抬头对着他。杨潇的目光缓缓移过来，终于望见了她久违的脸，却是一触就走。
“你……极美。”他还看着桌子。
凌寒瞧着他有些发红的俊脸，不由得破涕为笑：“谢谢。”
听到她轻快的声音，杨潇嘴角也弯起，提起桌上的背囊，系好宽大的黑色披风，头也不回道：“保重，咱们就此别过。”
凌寒望着他的背影，她是多么想冲口而出说，我也跟你回去。可她知道，那是不理智的，是徒劳的。她只能沉默的站着，沉默的祈祷，祈祷上苍放过这两个年轻而正直的生命！
凌寒重新戴好面具，杨潇走到帐门口，帘子却从外头掀开了。
小俊通红的眼眶里，有几分异样的紧张：“将军，阎怀敏大将军朝这边来了！”
杨潇和凌寒万没料到小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俱是震惊万分，对望一眼，杨潇急道：“阎将军？”
阎怀敏虽已领了新的差事，但军中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威远大将军。小俊看到自家将军的焦急，有些疑惑答道：“是啊，我刚出去听人说的——他奉皇命来军中都督军事。”
凌寒僵直立在原地，只觉得后背阵阵冷汗嗖嗖往上冒。杨潇屏气凝神，挑起帐门向外一望，只见隔着十几丈的营帐前，一行人簇拥着一名男子，正朝这边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