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沛丹增彭措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耻辱。
在现在的他看来,人间遍地都是垃圾,肮脏得犹如雪域高原之上最卑贱的固穷农奴们的居所。那些固穷们往往居住在马厩、狗窝、楼道口,低矮又阴暗,潮湿得犹如下水道。而这个人间,似乎正是那个该死的模样。
怪不得……怪不得摄政觉士一定要兴刀兵、起圣战。
居住在这样的下水道里,与蛆虫何异?
更何况……
神佛不存在的眼神轻轻一瞥,看见那些蝼蚁们的眼神,不存在的心中更生厌恶。
那是……何等恶心的眼神!
他看到人们满脸惊恐不安,看着万丈金光之中,自己那张威严的透明面容,眼神瑟缩而又古怪,透露出十足的畏惧。这种畏惧很难说是具体的畏惧何物,也许他们畏惧身为神佛的自己,也许他们畏惧的是洁净本身……但,总而言之,蝼蚁们的确是在畏惧。
人们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也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人们看向矗立的泥胎,认为那是真正的佛。
瓜州人人向佛,随便几个人都能说几句野狐禅。人们也许没有懂过佛经,却是自幼便虔诚地信着佛,直到……今夜。
今夜,佛在人间出现。
佛冷漠地看着他们。
因为冷漠,所以敬畏。
刹那间,那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敬畏犹如今夜不断降下的太阳雨,彻底烘烤着他们的思维,他们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不再会思考了。
义军们下意识里松开手中的兵器,颤抖着,体若筛糠;
被起义的动静吵醒的穷人们呆呆的看着天空,同样颤抖着,瞠目结舌;
侥幸未死的胡儿们也一般无二地望着他们崇敬的父王天神驾临凡间,却忘记了敬畏。
所有的人都对着山峰化成的神佛恐惧地跪倒。
于是佛唱声声,索命梵音,再次响彻天际。
无穷量的金光再次迸发,没有人还敢站着。
阿沛丹增彭措冷漠地操控着巨大的神佛,吹出一口又一口的“太阳真火”,天空中金红的光团犹如雨滴坠落,呼啦啦,燃起熊熊烈火。天上再次下起了太阳雨。
神佛觉得这个世界太差劲,所以它想换一个更好的。
至于现在的这一个,索性就毁了。
就从……眼前的这帮蛆虫蝼蚁开始。
于是,索命梵音、太阳真火、金光,全都朝着神佛自己的信徒招呼而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慈悲。
在这一派光明的世界中,纵然是如此灭世般的场景,此际也显得如此的和谐而美丽。
人们吓得呆了,连逃跑都忘记了。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的人们看着天空中毁灭世界般的末日景象,犹如被施加了“定身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等待神的宣判。
然而神佛毕竟还是存了一丝仁慈,因为纵使是摧毁人间,神佛依旧不肯挪动它尊贵的脚步。尽管用脚最为方便,最有效率,但那会污染它尊贵的身躯。
尽管……它的身躯是由一堆陇右最常见的沙石构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