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陈秉笔，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请陈秉笔解惑！”
“谢学士但请直言，陛下既已命令咱家向诸位大臣通报内库事宜，咱家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本官便直言，先不论你所报之数是否有假，便按你所言之数额，怎会毫无结余呢。陛下例行节俭，我等大臣与天下万千百姓无不敬仰。可陛下如此节俭，一岁的支出花费，在已有进项补充之下，竟然还会将皇庄的一岁收入用的干净。
说实话，由不得本官不多加猜度，本官实在怀疑……”
谢迁语声沉重，说话间面向皇帝郑重道：“陛下，臣请旨陛下彻查，内库是陛下您的内库，但也是大明的民脂民膏，绝容不得宵小蠹虫贪占，此乃大不赦之罪……”
皇帝面色不动，也不曾有所表示，陈准已先是打断道：“谢学士，话可不能乱说，一笔笔账，都清楚的很。其实，您若先莫急着相问，继续听下去，便不会有这般猜度说话了。”
说话间，也不给谢迁再言的机会，陈准继续道：“十一年正月，大同府奏鞑靼部趁我大明佳节之时再度叩边，边防及百姓损失惨重，大同巡抚及边关诸将联名上奏朝廷，当加固城防，并安抚受难百姓。
然，府库拮据，度支艰难，于是，上请朝廷拨付。当时，是兵部马尚书和户部前任叶尚书联袂请旨面见陛下，哦，若咱家记得不差，同来的还有刘学士。
陛下受刘学士及二位尚书所请，考虑到国库的情状，从内库中拨出了粮十万石，银十五万两……
四月，地方上报，有多段堤防年久失修，竭待加固，否则，恐将不测。这一次，是工部曾尚书及户部叶尚书见了陛下，同来的还有刘学士，李学士。也是这一回，陛下再次下旨从内库中，拨粮五万石，银三万两……
六月，河南先涝后疫，又是工部和户部上奏，随后，陛下再拨出粮五万石，银两万两。
九月，这一次是礼部徐尚书和户部周尚书……”
陈准的记性很好，且显然，他之前也做了功课，一项项的内库支出，包括前因后果拨付数额都被他讲的清楚明了。
讲的满殿的大臣一时无言，好似气势都被压下了许多。
且陈准的话，也好似是嘲讽一般的指着他们在说。
看看，朝廷的岁入国库都由你们在管着，可一岁之间，但凡有些不在预料之中的事发生，结果就是，朝廷拿不出。
一个个的轮流着跑到皇帝面前，死命的掏着皇帝的家底儿。
这不，这一番掏下来，皇帝也没有余粮了不是？
这一番下来，是不是显得，你们过于无能了，还连累着陛下一块儿受累。
“好了！”
此时，刘健说话了，他突然出声打断了陈准，微笑道：“陈秉笔，国库和内库虽是内外有别，但皆是陛下所有，是我大明的财富根本，哪又能分的那般清楚。
再者，方才谢学士也只是因为骤听结余，一时诧异之下发问，其本身并非指谪……”
陈准也是笑道：“刘学士，是诧异无心，或是有心针对，皆不重要，咱家只是伺候陛下的下人奴仆，能有幸蒙陛下恩宠委以重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替陛下，替大明，管好这一份家当。
咱家是粗人，不太懂朝廷的诸位大臣是如何管理钱粮的，但在咱家的想法里，无非便是开源节流。
开源我不懂，只能从节流之上，好生琢磨一下了。不瞒诸位，陛下便已首倡节俭，更是身体力行。每日用膳也如民间一般，只是两餐，每顿膳食不超八盘。
还有，诸位大臣，可看到咱家身上这件衣裳？不怕诸位笑话，这身衣服还是去年入秋时置办的。莫说我等这些奴仆，便是陛下，今岁也只添置了两身新衣，坤宁宫皇后那边……”
“好了，陈准！”
此时，朱佑樘突然笑着摆了摆手，道：“说这些作甚，朕乃天下人之君父，当也为天下人做表率。朕如何做，难道还要向天下臣民表情不成？我大明如今并不宽裕，朕能省一些，便省一些。吃穿用度略为节俭而已，又值当甚么。”
陈准却道：“皇爷，您乃仁君圣主，心中记挂着天下臣民，奴婢等无不敬仰。可您这般节俭，省下了粮米钱银，全数用了出去，换来的是甚么？换来的是，朝廷里的各衙各部依然不当回事儿，开源开不了，节流更是只看他人，不看自个儿，奴婢实在看不过去了，奴婢……”
“行了，诸位大臣皆是社稷肱骨，哪容得你乱加指谪。还不给朕退到一旁！”
“奴婢……遵旨！”
陈准仿佛还不服气，可皇帝的脸本起来，他也不得不依从，只能老实的退到了一旁。
气氛有些冷，陈准叙情，说了很多皇帝不好说的话，随后皇帝呵斥陈准，其实，何尝不是皇帝对他们这些大臣的质问。
内阁、六部，替皇帝管着偌大的大明朝廷，首当其冲的便是财赋支度。
可事实上，是岁入越加入不敷出，每每都要从皇帝的内库里抠钱粮出来。
开源节流，更是像一个笑话。
皇帝是天下至尊，节衣缩食的将家底儿拿出来，大臣们嘴里说着皇帝圣明，当为万民之表率。
可此都不能细看，只要一看，便让人不免难堪。
更讽刺的是，说着效仿陛下，以陛下为榜样的人，只要一查，家底儿甚至比皇帝还要来的丰厚，这让人情何以堪。
朱佑樘无疑是告诉他们，不论你们私下如何，作为皇帝，他依然可以省吃俭用，将内库的家底儿掏出来，但这不该成为理所当然之事，甚至成为朝廷大臣们的指望。
该想的是，该如何开源节流，富国强民方是。
当然，国家收支不理想，皇帝有责任，可他们这些大臣，辅佐君王治理天下，难道不是更该难辞其咎。
殿内一时冷场了，君臣皆是沉默，好似都各自要消化一番一般。
而正在此时，殿外一名侍卫跑进殿来。
“启禀陛下，寿宁伯宫外请旨觐见！”
“哦，长孺到了，传旨，宣寿宁伯乾清宫见驾。”
“喏！”
侍卫应命，忙是出殿传话去了。
朱佑樘淡淡笑了笑，道：“诸位卿家，方才诸位所言，朕心中已是有数。内库的大致情况，朕也让陈准给诸位有所通报，朕瞧诸位卿家对方才之言，应该也是有所感悟。
总之，稍后朕也定然会给诸位卿家一个说法。当然，朕也希望诸位卿家能给朕一个说法。
不过，此事暂且不急，话可稍后再言，事亦可稍后再议。在此之前，正巧寿宁伯进宫，朕先与诸位卿家，分享一桩今日之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