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午,应州城最大的商号,德胜商号迎来一位奇怪的客人,那客人身材异常高大,髯虬连腮,透着难以掩饰的豪横之气,此人戴着一副此地少有的西洋茶色墨镜,他压低头颅一进门,先扫看一下,似乎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径直往厅堂主座的左首座一坐,大手这么一伸,掌心朝下压着一叠如同银票一样的证券纸张,那客人一仰头,清亮地一嗓子:“伙计,口渴,上茶!”
伙计一看客人非凡,走堂入室请来了掌柜,掌柜子姓孟,是大同德胜镖局总镖头孟端阳的本家兄弟,名唤作孟重九,人称九爷。九爷如同孟端阳一样,也是一脸大胡子,九爷进堂前,作揖落座,请茶,眼睛看了看这位贵客,又瞅了瞅贵客手掌下的票据,小心打探地问道:“客官,您需要小店做些什么?”
“嗯,宣府章大掌柜认得不?”那贵客倒也不客气,直接说道。
“认得,认得,”孟九爷点头说道,“多年买卖相与了。”
“认得就好,”贵客说道,“章大掌柜与我也是多年相与,这有些章记的小单子,孟九爷看能不能兑点银子,爷等着急用。”那贵客手一抬,那一叠票据一亮出来,第一张那上面的数字一下子印入孟九爷的眼帘——十万石小麦。
孟九爷稳稳心情,小心将票据拿在手上,拿出西洋放大镜,仔仔细细看,沉吟了半天,说道:“这位客官果真是章大掌柜的相与?”
“正是!”贵客说道。
“那客官可知这票是什么吗?”孟九爷皱着眉头数着那几张票据。
“笑话,俺拿来的,俺自己不知道是什么?”那贵客看着孟九爷,两片乌黑墨镜片倒映着孟九爷疑惑的眼神,贵客接着说道,“值得银子不?”
“值银子,值很多银子,我看一下,大概值得五十万量银子,”孟九爷说道。
“那费什么话,拿银子!”贵客说道。
“且慢来,贵客不知道,这个票据叫做‘粮引’吗?”孟九爷说道。
“听说过,怎么了,粮引就粮引,换五十万量银子不好吗?”贵客大声说道。
“好是好,可粮引不是这么换的,得有粮食跟着吧?”孟九爷为难说道。
“这个不急,章大掌柜已经在路上。”贵客说道。
“客官您是头回做这个生意吧?”孟九爷试探说道。
“什么话?”那贵客生气说道,“打俺穿着开裆裤时候,俺就做起买卖了。”
“市值五十万银子的粮引不能直接换银子,而是要府衙去换盐引,有了盐引票,您赚得银子可不止五十万量了。”
“这,怎么讲?”那贵客一听孟九爷说,虚心问道。
“您看,您有粮食,军队有银子,可此地没有那么多粮食,如果,军队在此地购买粮食,那粮食价格岂不是飞涨,军队的银子还是银子吗?”孟九爷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小百姓可就没法活了。您说是不?”
“对呀,那银子就不值钱了,当地百姓就苦了,可银子到了江南还是银子啊。”那贵客笑道。
“您没事,您有粮食啊,那您的粮食不就赚翻了,当差官府可不想这样,他们得制定一个适合他们的买卖规则。”孟九爷说道,“您的粮食到此地,然后不直接换银子,而是获得军队认可的粮引,您用粮引换了盐引,您再离开此地,合法贩盐也好,就地把盐引就地就个价卖出也好,您不是就大赚了。军队的银子也没有贬值,百姓也乐意,您也赚钱了。”
“真是一笔好买卖?”那贵客说道。
“就是一笔好买卖嘛,可您这粮引得有军方画押,粮食是有这么多,这我认,章记章大掌柜画押也在,但当差的画押没有啊。”孟九爷说道,原来孟九爷一直在揣测这位爷有可能是边关传闻很久的威武大将军的人,据说,威武大将军很有钱,但从不按规则出牌。
“这好办,孟掌柜您是行家,您看看,”那贵客从腰间拿出一叠腰牌,银制外壳,上书几个字,京营督办,另外一个写的“锦衣卫”,背面刻字,“漕粮督办”,“孟九爷您要哪个牌子?”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BJ来的官爷啊!”孟九爷拱手说道,“BJ的官爷光临鄙店,蓬荜生辉,请内厅喝酒一叙。”
“好!有酒话事最好,”那贵客点点头笑道,“孟九爷,请,请前面带路。”
那孟九爷给手下使了个眼色,领那贵客入内厅,随后,孟九爷借口催促厨房,离开。
那贵客,在内厅等了良久,一看窗户禁闭,立刻醒悟,怒喝一声:“孟九,孟九,江湖人说你有九个心窍,比七窍心还多两个,就凭你,也想留着本大爷!”
“铁无双,铁大爷,你与玉摧红计赚我们查爵爷,铁大爷只戴西洋墨镜,就来诓骗孟九爷,我五弟端阳早有画像传给我,想必铁大爷的巨额粮引也来得不正经,粮食来了,我孟九自然客客气气放你,如果还想计赚孟九一遍,怕是不容易了。”孟九在屋外朗声说道。
“我铁无双做的生意历来是强买强卖,好不容易听了我师父的,正常做点买卖,还真特娘地不容易啊,孟九,你就等着收粮食放银子吧,爷自去了!”铁无双说完,假胡子揪下一扔,走到窗前,抓住窗棂只是略一发力,那铸铁所制的窗棂便受不住变形了,铁无双一纵身出窗,眨眼就不见了。
这两日,应州城很平静,一种奇怪的平静,令孟重九很不安,他一心想着早几日铁无双来商号拜庄的事情。这天,伙计们一早开铺面门板,孟九爷就出来问市面,伙计们都说,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城里多了一些外地的丐帮弟子,孟九爷冷笑道:“这里哪有便宜饭可以讨?”
话一出口,孟九爷突然觉得他自己无意说的话,似乎很有寓意,丐帮增加,难道真有大批粮食会到应州,到时候来个谷多银贱,那德胜商号的买卖算是做砸了?这不是好兆头,想到这里,孟九爷叫来一名伙计,说一句:“设粥厂,添几个馍,吃完让他们滚出城。”
“好嘞,掌柜子,九爷您真是大善人,”伙计答道,“粥厂设在哪里?”
“德胜客栈前门大街。”孟九爷说道。
“得勒,”伙计应声道,转身办事去了。
德胜客栈也是孟家的买卖,不熟悉的外地客商也许奇怪,应州这城怎么好买卖都名号德胜,德胜镖局,德胜商号,德胜客栈,其实也不奇怪,这些其实也算是查家的买卖,但查家是官家,也是军家,不好直接插手民间买卖,所以……孟家就出现了。
这德胜客栈原是榆林老乡们办的会馆,因为经商位置不错,前大街后大街,不是皮毛市场,就是粮食市场,被孟重九看中,先问榆林人要价而沽,被榆林人用高价拒绝。
孟重九不死心,恰逢应州城出了个殉夫的烈女,孟重九协同本地商会借故在榆林会馆前竖起丈高的牌坊,牌坊栏杆拦住榆林会馆的道,日日组织香火,月月搭台,烈女殉夫事迹吹上大同,直达朝廷,朝廷又隆重重建牌坊,搞得此处经常施工,从无宁日。
陕西榆林人述求官府,官府不问,榆林人这才深知孟重九的手段,只好屈服把会馆低价贱卖给孟重九,从此不在应州设立会馆,从此,会馆改成了德胜客栈,贞洁牌坊呢,牌坊又根据本地商会的要求,迁了地,可以说,这孟家人也如同在大同一样,是应州实际的主人。
德胜客栈的前门大街,粥厂已经搭好棚,丐帮人士有序排队,一个一个破碗儿,喜笑颜开。德胜客栈内,南北客商来来往往,正值午餐时间,点菜喝酒,推杯换盏,非常热闹。
因为后续工作太忙,此篇小说完结。玉摧红与铁无双,燕桂云的海外冒险故事就此先搁笔,感谢编辑给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