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清忽然道,“在这里,你看见了什么?”
玉摧红略一沉吟,道,“虚以委蛇,从政持家之道。”
“还算有些见地,”查一清目露欣赏之意,道,“无论是一个家族,还是一股势力,不可能因没有任何意义而存在,所以,为了生存和延续,他们的行事手法并没有绝对意义的对与错之分。”
玉摧红略为一怔。
“年轻人有一颗好奇心不错,”查一清道,“但,如果凡事都一定要寻根究底,很容易惹祸上身。”
“所以,我便要心甘情愿地被放逐在海外的一处孤岛之上么?”玉摧红道。
查一清语重心长道,“经历了这两年的放逐生活,你竟还是没有领悟。”
玉摧红诧异道,“哦?”
“你不知道,自己妄图去揭破的那个秘密,其实牵涉面极广。”查一清道。
玉摧红又是一声,“哦?”
“如果,你不是我兄弟玉非寒的儿子,”查一清扫了玉摧红一眼,道,“本来应该被杀人灭口的。”
“真有这么严重哦?”玉摧红忍不住笑着吐了一下舌头。
话题虽然沉重,也恰恰是玉摧红这个突兀的表情,惹得查一清的眼中露出慈爱的笑意,道,“这两年,你又四处潇洒了一圈。”
玉摧红道,“致仕之后,听闻查伯伯自此养老江宁,足不出乌衣巷半步,玉摧红在海外的行踪,查伯伯又怎么知道的?”
“在岛上消停了几个月之后,你转道去了竹城新加坡,我说的对不对?”查一清道。
一想那个鸟不拉屎的孤岛,玉摧红连连摇头,岛上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几个月,他的嘴巴都要干臭了。
“然后,你又从新加坡转道,游历了西方几个国家,在那里,你结识了一位大师级人物,”查一清道,“老夫可有说错的地方?”
玉摧红闻言一怔,自从明成祖指派郑和七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引致“万国来朝”,也因此,大明的情报机构在海外广设据点,收集各方面情势动向,比如锦衣卫,这本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锦衣卫在海外的情报收集历来只对皇帝汇报。做为一个致仕官员的查一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呢?
“大师级人物?”玉摧红故意岔开话题道,“您是指达芬奇大师么?”
查一清点了点头,他抬头望着低矮得让人感觉压抑的屋顶,长叹一声,“所谓放逐的两年,你可以四海游历,广交各国名士,品各地美食,看异国风情…”
玉摧红笑道,“还有,邂逅不同国家的美女。”
“你呀,你这孩子,”查一清笑叹一声,道,“这样潇洒超脱的生活,是我这么一位困守江宁的老朽羡慕不来的。”
玉摧红道,“到最终,我还是回来了。”
“你己是成年人,自己作出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查一清叹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慢慢的,孩子,你会懂的。”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玉摧红再饮一杯茶,似乎在体会其中含义,慢声道,“此次造访贵府,小侄其实是准备…”
查一清打断了他的说话,道,“你还是想见琦桢?”
玉摧红没有否认,被迫飘泊在外两年是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其中的酸甜苦楚,只有自己能够体会,他不恨查琦桢,但,有些话他需要和查琦桢当面讲个明白,否则,白白被放逐海外两年,自己岂不是太冤枉了。
“不可以,至少现在还不可以!”查一清摇头道,“从南京返家的过程中,琦桢这孩子被人一路追杀。”
“孩子”?玉摧红苦笑了,就算查琦桢是国子监,是天子门生,在他父亲的眼中,查琦桢始终也不过就是一个孩子。
但,一个孩子,就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么?
查一清继续说道,“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小命,但是他现在重伤未愈,不适于见客,希望你可以理解。”
查一清又道,“本来,我安排了查良出面,择机与你当面解释,希望能够解开你的心结。”
贵为江南查家的家主,同一个晚辈如此客气地说话,他这样做,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过刻意了?
玉摧红这才注意到,老管家查良一直没有露面。
“老查良今日出门,竟然被人掳去了!”查一清叹道,眉中川字更深了几分时,言语中将“掳”字格外加重。
查门三老武功高强,忠心护主,是江南查家独占江宁的牢固基石,谁人有本事掳得了查良老管家呢?
忽然又联想到了查喜之死,迟疑中的玉摧红并不接话。
查一清盯住玉摧红,道,“这连日来,我查家屡受外界攻击,所以今日出门之时,本府内卫特意派出八位乌衣铁卫中的好手,贴身保护老管家的周全。”
非常之时,警戒也会同步升级,玉摧红点点头表示支持。
查一清继续道,“午时,府内收到线报,老管家出了状况,等大家赶去三内巷里,三内巷中,府内专用马车有所破损,车夫连同八名乌衣铁卫毙命当场,查良却不见了。”
“对方果然厉害。”玉摧红有些迟疑道。
“如今,查琦桢遇害,重伤卧榻在先,查喜惨遭毒手其后。”查一清痛心道。
“你们江南查家,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垮的。”说到江南查家的时候,玉摧红故意在前面加了一个“你们”。
“百十年风雨飘摇,江南查家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当然是因为有足够的底蕴。”查一清道。
“先不提三位元老,年轻一代之中,比如查无忧,比如心桐妹妹,都很不错。”玉摧红道。
查一清闻言,脸上微露惆怅之色,沉声道,“银钩执事查无忧,虽然机敏伶俐,毕竟少不经事;心桐也算能干,可惜她只是一介女流。”
“心桐妹妹如今己是江宁知府夫人,身份敏感,行事如有差池,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玉摧红道。
“老伯我一直老病缠身,此次我明敌暗,在如此危机面前,堂堂江南查家竟然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领军人物了。”查一清叹道。
玉摧红沉思中只是屈食指轻轻敲击着几案。
“伯父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查一清道。
“查伯伯有事请讲。”玉摧红道。
“此次劳烦世侄出手。”查一清沉声道。
玉摧红抱歉中无意耸一耸肩,道,“只怕,小侄真的无能为力。”
查一清低声道,“在南京,你帮着六扇门乔四探案的时候,每每奇思诡议,屡破奇案,几乎将玉摧红这名头打造成了侦探界的一块金字招牌。”
“那……其实,我也是为了赚取公门的悬红。”玉摧红淡然一笑,忽然转口道,“正是因为过份好奇,我才不小心得罪了查琦桢。”
“旧事抹去,不需重提,”查一清加重语气道,“这一次,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
“能开得出条件的案子,我心中自然早有胜算。”玉摧红道。
“如此小事面前,你屡屡推脱搪塞,没有你父亲当年的半分雄风。”查一清故作生气地冷哼一声道。
“恐怕不是小事这么简单吧,”玉摧红道,“查伯伯的心里也明白,此次与你查家为难的大对头,组织严谨,计划周详,而且藏得极深,这还不是最忌讳之处,最可怕者,对方伞下的高手如云。”
查一清沉默合首。
“当年,我爹在乌衣巷中确实是一战成名,弄得江湖闻之色变,他倚仗的可是自己手中的一柄无敌之剑,其实他打的是有把握之仗。”玉摧红叹道。
回想二十几年前的旧事,查一清的表情里五味杂陈。
“在南京,查大少爷率众制服我之时,玉摧红尚且无还手之力,何必说,现在对付你们江南查家的这一股人,远比查琦桢手下的那一批更加厉害。”玉摧红故作无奈状道,“这样的硬骨头,如果啃多了,不但是伤牙口,还可能伤身子。”
“伯伯跟我解释这么多,你还是敷衍搪塞,玉摧红呀,你还在计较那两年的放逐生活么?”查一清恼了又笑,道。
“说完全不计较,便是说谎了。”玉摧红笑道。
“冬日难眠,伯父我本来打算给你送去一位良人暖脚,就当是对当年之事的一些补偿。”查一清道,“既然你是这种态度,也只好就此省却了。”
“那良人,思之,念之。”玉摧红叹道,“只可惜,偌大一个江宁城,只怕没有玉摧红的藏娇金屋。”
看着查一清的眼睛,玉摧红苦声道,“自从进了江宁城,玉摧红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心桐妹妹盯得死死的。”
作为一个长辈,查一清当然不可能跟玉摧红这样的子侄过多地纠缠在金屋藏娇这样的话题上。
“这几日间,我己经安排了大批硬手外援入城。”查一清道。
“这,很好。”玉摧红道。
“既然你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粗重活不需你劳神。”查一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