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了解自己这位师弟的性子,欲行之事,便必要做成。
而因其绝世的禀赋,江玄元一生行来,何止是顺风顺水,简直是随心所欲,天命加身。
被其单手镇压的百家诸子说其修行法门乃天命法,也是因为感叹其霸道而又得天命眷顾,行事无往不利。
他居然愿意,为了陆离,将已然迟了十七年的天人之争再度推迟。
“不对。”
庄姑浮毕竟是当年的帝师,曾经的天骄,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江玄元此言,看似是为了陆离争取逍遥游,但实际上,是为了给庄姑浮一个台阶下。
这家伙,分明是看出了自己退隐一十七年来,仍未曾彻底将曾经的逍遥游根基转化为梦蝶法相,而不愿在此时与他进行天人之争,趁人之危。
而且,庄姑浮这么多年也未曾彻底忘却逍遥游,其中也不乏他还要守着这桩道门传承的缘由在。
若是将逍遥游传下,或许他也能够更快的转化梦蝶法相。
看着眼前的江玄元,庄姑浮心头思绪浮沉,他知道,以自家师弟的性子与实力,不会有人能教会他这所谓的人情世故,也不会有人敢教他人情世故。
他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庄姑浮,他曾经的师兄。
“也许,我不该这么多年,避而不见?”
庄姑浮心头复杂,终于缓缓点头道:“好,那我便传这小子逍遥游。
但,道门传承,仍是要在你我天人之争后,再定下归属。”
其实对陆离,庄姑浮也颇为欣赏,既然江玄元给了他台阶,他便也愿意出手,看一看眼前的少年,日后是否能够化作另一尊在世神魔。
不对,应当是唯一一尊人身的在世神魔。
自家师弟,虽然同样做到了法相与气血相合,但主体却是那柄剑,与其说是江玄元证就法身,还不如说是那柄剑证就了法身。
但即便不算是真正的在世神魔,可当江玄元手握那柄金色古剑之时,真正的神魔,也要避其锋芒。
“那是自然。”
江玄元洒然道:“这小子虽然淡然,但其实有所求,有所执。
无论是求仙还是治世,都不适合他。”
“天人之争是什么。”
一旁的陆离在此时适时开口,有些迷茫。
“道门两脉,天人二宗。”
庄姑浮看了他一眼,缓声道:“天宗求仙,人宗治世。
当初,我入神都,平吕后之乱,定无为治国,就是为了践行人宗治世之道。
而彼时的玄元,则传承天宗之学,追求超拔神魔的渺渺仙道。
但后来,我辅佐文帝治世之后,却厌倦了朝堂纷乱,又生出入世再出世之心。
而玄元则静极思动,生出出世再入世之念。
我便由他入了神都,退隐南山。”
“你我之间,虽同样生出了天人同修之念。
但师兄你的治世之念,太过无为,只适合立朝之初,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而你的出世,又太过不争,只是为了退隐,而不是为了求仙。”
江玄元也终于收敛自己的笑意,淡然道:“出世求仙,就要修成盖压神魔的仙道伟力。
入世治世,则应当做到道压百家,借助仙道伟力,统百家之能为己用,横扫天下,以谋真正太平。
既然担起了道门之责,就要扬道之名,这才是对师傅最好的回报。”
“道压百家,你确实做到了。
这些年,甚至有人说道为百家之首,三教源头。”
庄姑浮叹气道:“你说的对,我承认,无为治世确实只适合文帝之时,休养生息。
这也是我为何自愿退出神都,让你去做那景元帝帝师的缘由。
到了景元帝即位后,前期虽仍需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但却也需要此刻的你以无敌之姿,横扫百家,压服百家,以此来真正确立大离之威,王朝之重。
可到了今日,道压百家却也不够了。
玄元啊,道压百家,却也难以统合整个王朝之力,只是权益之策,是为了让这个新生王朝于名义上确立其主导之位。
我始终认为,每个时代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使命。
能定未来千百载太平之时,不在今朝。
能行一统学说者,也不该是道门中人。
我们不能为了道门的荣耀,而罔顾天下。”
“不该是道门,那该是什么?”
江玄元反问道:“是儒门,是那李青莲?
师兄,不是我看不起他。
我承认他的诗才惊世,他也曾为文帝养出了一颗仁心,这才有了日后休养生息,三十抽一赋税的顺利施行。
但想要担起一统百家学说,统合整个王朝之力的重担,凭他只有空想的才华和他的一身实力,远远不足,远远不够。
如果由他来做那定千秋之人的帝师,那大离积蓄两朝之力所求的逐灭北蛮,横扫四方,或许就要落空。”
“他确实没有这个实力,没有这个才情。
但他有寻到这个人的本事。”
庄姑浮不再争论,而是轻声道:“你应该去见一见他。
去听一听他这些年在南山,所思索出来的一统学说之策。
也许,你会改变对他的看法。”
说到此处,庄姑浮又望向陆离,轻声道:“你也当去看一看他。
毕竟最先看重你之人,是他。
我虽然答应了玄元传你逍遥游,但至少还是要让他知晓此事。”
陆离自无不可,毕竟得承逍遥游,他才是此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而且,他对陈舒口中的青衣先生,也颇有几分好奇。
能够同样看到卖炭翁这常人所不能窥探到的底层人之艰辛,这李青莲是一位真正的儒生。
只是,按庄姑浮所言,李青莲等人隐居在他的梦中,他又应当如何去到庄姑浮的梦境之中?
“当我睡去,你自然能够看到那片梦境。”
庄姑浮却看出了陆离所想,当即闭上双眼,身子径直倒下,却没有落于地面,而是被无形之力托举而起。
这道士,居然顷刻之间入了梦乡,在虚空之中睡去。
而随着他的睡去,一方梦境,缓缓浮现在他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