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顽固,未留活口,不过有甲士认出其中有人是昭咸尹的家臣。”斥堠继续汇报。
项营眼神瞥向姬道玄,脸上现出惊愕的表情,犹如晴空挨了一个霹雳,他叨叨咕咕地自我安慰:“咸尹家臣谋反,未必是咸尹指使。”但这种毫无说服力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等昭缇醒来,项营刚想问话,便有云梦精锐携屈王令,有请项营至章华台议事。张鲁一于是提出跟随项营一同前往,项营想着也好趁机替张鲁一他们说说好话,于是也就答应了。李春有心跟着,却被张鲁一拉到一边,悄声嘱咐,让他留在竹圄,与姬道玄一并保护岩香与瞿北野,如果他遭遇不测,就让他与姬道玄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岩香和瞿北野逃离云梦。
李春自然不肯,嚷嚷着如果屈王对张鲁一不利,他必定杀入章华台,拼个你死我活。张鲁一笑着说道:“大春子,你得留着这条命给我报仇。”就这一句话,李春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坚持。项营让甲士架起昭缇,与张鲁一一同赶赴章华台。
此时的章华台里一副肃穆的气氛,屈王满脸的怒意,圣女严肃地站在他的身后,两边的大臣们小心翼翼地站在台阶之下。台下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精锐甲士分列两旁,手中的戈矛在大殿的灯光中闪着金光。尸体前玉儿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身上有竹杖鞭笞的痕迹,似乎已经受过酷刑。
昭缇被人架着进入大殿,看见玉儿匍匐在地,心中也已经明白大势已去。他不指望玉儿能替他守口如瓶,所谓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个时刻的背叛对她来说可能是唯一一种求生的选择。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完全能够理解。
玉儿见昭缇被带入大殿,忽然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爱怜,她忽然倔强地支撑起身子,用尽力气高喊:“屈王,我郎君绝无反心,我才是幕后指使。”说完便向一边的甲士冲去,甲士下意识地抽剑防卫,却不想玉儿一心求死,直直地撞向他的剑尖,直到整柄剑刺穿了玉儿的身体。
昭缇苦笑着怜惜地看向倒在血泊里瘫软的玉儿,看来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玉儿,傻玉儿,谋逆之罪本身就是诛九族的罪过,就算她用自己的生命来顶罪,却也并不能换来昭缇的平安。
屈王脸沉似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昭缇会反:“昭缇,寡人这些年是否慢待了你?”
“未有慢待。”
“那么寡人是否得罪与你而不自知?”
“未有。”昭缇已经能活动手脚,他推开扶着他的甲士,挺直了腰杆,仰面看向屈王。
屈王猛地拍案而起,怒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反?”
昭缇冷笑着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大王,我昭缇死心塌地跟着你,只想有朝一日打回丹郢,手刃贼人,以报国仇家恨。然而,这些年我只见到大王偏安一隅,毫无进取之心。昭缇日日卧薪尝胆,大王却夜夜酒池肉林。如若大王已无恢复丹邱社稷之心,不如让与昭缇,由我替大王完成复国大任。”
昭缇的话句句如刀直刺屈王的软肋,屈王顿时掀翻眼前的木案,一时间暴跳如雷:“好个逆贼,事到如今还敢口出狂言。”
昭缇脸上毫无惧色,淡然说道:“原本想借助张君一行人调离大王的精锐甲士,我便可毕其功于一役,却不想关键时刻功亏一篑,不是我无能,只是天命不济。”昭缇在成功劝说张鲁一他们逃离云梦之后,便找到屈王禀告张鲁一畏罪潜逃,在屈王面前坐实了张鲁一有意谋逆的罪名。屈王昏庸,加上庆功宴时受到的侮辱,大怒之下冲昏了头脑,竟然派出大部精锐甲士前去捉拿张鲁一。章华台守备空虚,昭缇的敢死军趁机起事。却不想张鲁一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云梦,甲士也因此很快都回到章华台,与昭缇的敢死军正面遭遇。虽然敢死军作战英勇,终究不敌精锐甲士的精良武备,也真的算是功亏一篑。
屈王盛怒之下要将昭缇千刀万剐,项营忽然跪拜插话:“昭缇满门忠烈,本人也是为了云梦立下过赫赫功绩,此次大逆之罪自不可免,但请大王给予昭缇一个全尸。”
中国人始终认为人有三魂七魄,如果死时尸体不全,那么魂魄便会随之分散,无法转世轮回,所以中国人对留得全尸有着谜一样得痴迷,
屈王却不允,他可以屈辱地对敌人投降,却不可以被自己人背叛,他就是要用最残酷地方式惩戒那些那些背叛他的人。于此在他眼里昭缇不过是一只以儆效尤的鸡,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猴子们感到心惊胆寒,不再敢越雷池一步。屈王近乎嘶吼地叫着如有再劝者同罪,并故意命令项营亲自行刑。
张鲁一站在一边,作为外人他不好参与云梦朝堂的事情,实际上他也并不想参与。这些日子太多的事情发生让他感到疲惫,但到目前为止,他想要的真相却依旧遥不可期。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幕穿越剧。
虽然现代人都喜欢幻想穿越到过去某个时代,利用自己的后发优势,在穿越的那个时代称王称霸,但那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如果真的能够穿越,在那个时代,他必然会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也或许因为过于超前的意识成为那个时代的异类遭到唾弃。就如王莽,在东汉末年就开始实行土地国有,改革币制等等超越时代的改革,最终也只能落得身败名裂,甚至脑袋被制成标本丢在国库里数百年供人观赏。
张鲁一虽然并非穿越,但身处丹邱社会与穿越到战国并没什么大的区别,现在的他没有丝毫穿越者的优越感,他只想早日结束这一切,回到自己的文明社会里去。
张鲁一的思绪还在飞舞的时候,项营已经把昭缇带出章华台。当他们从张鲁一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昭缇对项营轻声说了一句:“项兄,记得帮我替杀回丹郢。”
张鲁一忽然感觉鼻头有些酸楚,以前他对道德的判断往往就是非黑即白,但眼前的昭缇到底是黑还是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