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说完又打量了一下钟玉卿的神色,见她面色从容,才继续说:“虽然人不是在我们寺里没的,但终归是刚从这里离开。我们也担心郡主忌讳,原想着重新给郡主安排一个院子。可郡主也瞧见了,自车道被毁以来,这寺里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却不停地往寺里来。佛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来,以致近来这禅院更是紧俏。我们就是想给郡主换一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完他又像是怕钟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赶紧又说:“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时就应当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后来又听说郡主去见智空师父了,这事就给耽搁了,这才赶紧来给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夏侯纾觉得这知客和尚真虚伪,明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知她们上一个住过这间院子的人发生了意外,企图蒙混过关。要不是她们从其他渠道听到了,他担心母亲会生气,这才碍于越国公府的面子不得不来道个歉。而且这道歉也挺没诚意,全程是在推卸责任和甩锅。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钟玉卿说的,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只不过这件事就这么不凑巧,偏偏就发生在他们上山的前一天。最主要的是知客和尚的态度,要知道,这事提前知晓和事后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样。然而以钟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刚听到的时候都没有生气,此刻当着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会介意。
果然,钟玉卿听完只是淡淡地说:“小师父有心了。如今我们住在这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这才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施礼道歉。
钟玉卿不是个喜欢把事情颠来倒去反复赘述的人,就没再说话。
站在旁边的庆芳立刻心领神会,笑了一声说:“小师父这般小心翼翼,难不成是忘了我们府上是做什么的了?我们国公爷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可从来没听说因为一个传言就胆怯了的。郡主与国公爷夫妻一体,又何尝惧怕这些?”
慧能和尚讪讪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了。
夏侯纾却觉得很可笑。世人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还成天念叨着什么众生平等,可是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还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谁的地位高,谁给的香油钱多,谁就有话语权,也就能受到更优渥的待遇。护国寺的地位高、名气盛,打交道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所以即便他们是越国公府的女眷,在这里也没有多大优势。
红螺很快就跟其他几个小丫鬟布好了菜,庆芳则伺候着钟玉卿净了手,准备用斋饭。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今天的早饭,依然还是白米粥和馒头,只是把腌萝卜换成了咸菜,看上去就没什么胃口。
红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夏侯纾脸上挂着一丝不悦,立马解释说:“我听膳房的人说,自上山的车道坍塌后,寺里的一应吃食都只能有僧人们从山下运上来,近来寺里留宿的香客又极多,这吃食方面就更加紧俏了。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下去,只怕后山的竹笋都要被挖空了。”
虽然有点夸张,也不好笑,夏侯纾还是忍俊不禁。去后山挖笋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发现异常。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戏看呢。
钟玉卿听了红螺这句调侃,又看了看浅笑着的女儿,忍不住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饭菜寻常百姓家吃得,我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自然也是吃得的。你们怎能因饭菜粗简了些就生了厌弃之心?再说了,我们来寺里,就不是为了来享清福的。”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显露了一下情绪,就被教育了一通,心里顿时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对类似于腌萝卜、腌黄瓜、咸菜这样的食物不感兴趣,毕竟佛门道观的餐食都很相似,从前在泊云观的那几年,她都要吃吐了。如今天天珍馐美味的养着,嘴也叼了。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然而母亲说的确实在理,她也只能虚心受教。
饭后天气放晴了,夏侯纾便陪着母亲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钟玉卿见她依然心不在焉的,以为她还惦记着换禅院的事,便说:“你知道我为何坚持不肯换院子吗?”
夏侯纾实则是在担忧后山的事,猛然听母亲提起换禅院,就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顺口问道:“母亲为何不肯换?”
钟玉卿抬眸看向院墙处高大的柏树,淡淡的笑了笑,然而神色看上去却写满了忧伤,于是说:“我虽然礼佛,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夏侯纾会心一笑,她也不信。
钟玉卿又是一声叹息,然后说:“如果世上真有鬼,那么我的翖儿一定会来看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