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入暮时分,北凉王府外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模样分外邋遢的中年道士,身上道袍满是油污,一双如僧似道的鞋子,更是破损的不成样子,露出两只估摸着能搓下半斤灰泥的脚背,当真要多脏就有多脏。
然而偏是这副比之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做派,却让整个北凉王府,无不隆重以待,尽数走出府门之外相迎。
甚至连萧王妃见到此人,都恭敬行了个晚辈礼,侧身将他迎入府中。
这中年道士并非旁人,乃是太玄山上无名道宫中的道士。
世人皆称其为,大憨仙师。
传闻大憨仙师修为已至化境,与道门祖庭太清宫颇有渊源。尤其一手出神入化的卜算之术,当占得道家八斗气象,从无不准。
除此之外,这大憨仙师更是与那位原为天雍朝钦天监正的张道陵齐名,素有“北道陵南大憨”的美誉。
只是,随着十六年前那位钦天监正夜闯皇城,死于雍帝之手,其血浮屠魁首的身份,终于浮出水面。故而当今卜算一途上,大憨仙师已然一骑绝尘,再无人能望其项背。
此刻,这位模样甚是邋遢的中年道士走在最前,王府中一众实权人物紧随其后,面上无不露出恭敬之色。
萧王妃微微落下半肩距离,打趣道:“大憨仙师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得今日有兴致,来我北凉王府一行了?记得前些日子,本宫还专门上了一次山,想着能跟您讨杯茶水喝。您倒好,让本宫吃了闭门羹不说,甚至连那道宫大殿,都不曾让本宫迈进去一步。”
对于萧王妃故作嗔怪的言语,大憨仙师面上全无尴尬之色,哈哈笑道,“儒家至圣先师当年曾说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现在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啊……你这小女娃儿,没人总爱戏弄老道,论嘴皮子功夫,老道可说不过你。”
听他对萧王妃竟用出“小女娃儿”的称呼,身后紧跟着的一众人等,面上纷纷露出古怪之色。
萧王妃笑了笑,正色道,“您啊,说不过人就爱嘴花花,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又如何敌得过大憨仙师嘴上常挂着的‘屎尿屁’?说说吧,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仙师为何不见本宫?”
闻听此言,大憨仙师不由笑得更加畅快,挠了挠头顶上的歪扭道髻,笑道:“萧绰女娃儿,之所以迟迟不见你,还真是事如有因。”
萧王妃挑眉道:“哦?”
大憨仙师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为了给你家那位兄长算上一卦,老夫险些触犯天机,几乎丢了半条老命。这不,前些日子一直都在闭关养伤,直到最近半月才出来溜达。”
“您受伤了?”萧王妃面色微变,蹙眉道,“兄长也曾找过您?您给他算出了什么……”
大憨仙师摇了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呵,出家人就爱打言语机锋。”萧王妃道,“既然您不愿说,那本宫也不强求,只是不知大憨仙师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姚府君逝世的消息,老夫已听说了,今日一行,只为见老友最后一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药王府门前。
大憨仙师迈步进殿,看了一眼躺在冰晶棺中的姚府君尸首,站立了许久,这才接过一位执事递来的三炷香,俯身拜了三拜。
大憨仙师突然回头问道,“王妃,不知那位九公子如今在何处,能否让老道见上一见?”
“陈念久?”萧王妃一怔,眼中掠过一抹阴沉,但很快消失,“原来今日仙师到此,是为了见那孩子啊。”
大憨仙师目光掠过她,环视着她身后一路跟随而来的众人,微笑道,“老友故去之前,曾在太玄山上与老夫有过一场坐而论道,言语间曾多次提及过那位九公子,老道今日倒想见见,能被他赞不绝口的,该是怎样的少年人物。”
“呵,大憨仙师既然如此说了,本宫若是阻拦,倒有些说不过去了。”萧王妃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董四劫,冷声道,“还不去唤一声九公子?就说大憨仙师要见他,莫要让老人家等的急了。”
大憨仙师咧嘴一笑,摆手道,“不用不用,老夫自行前去便好。”
“既如此,那本宫便不作陪了。”萧王妃点点头,躬身又揖了一礼,笑道,“本宫尚有要事在身,仙师请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