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落下,说书先生再一次重重一拍醒木。
铛!
今日的故事,到此结束。
围观的一群稚童听到这里,出奇的都有些沉默,个个作发呆状,似乎还沉浸在如来身死的最后悲壮一幕中,久久无法自拔。
……
……
许久之后。
一群稚童之中,为首的半大孩子突然“噌”的一下自小矮凳上站起,毫无预兆地抬起一脚,重重踹在说书先生面前的桌案上。
半大孩子个头不过半人高,力气倒不小,这一脚下去,质地本就粗鄙不堪的桌案,登时便要坍塌。
慌得说书先生连忙弯下腰一把托住,急道:“小祖宗哎,这可是老夫吃饭的家伙,踢不得啊。”
半大孩子一脸悲愤,小嘴高高撅起,活像是个刚被人欺负过的受气包,怒声道:
“你这老家伙好狠的心肠,是不是看我们今日给的铜板少,就故意把如来说死恶心我们?哼,你这老贼好歹毒的心思,看我砸了你的饭碗。”
说罢,作势就要起脚再踹。
说书先生急忙拦下,“小祖宗哎,这话从何说起?”
半大孩子怒道:“昨日里你明明说过,如来一路往西域走了十万八千里,因感人世间生死无常,白骨遍地,一朝滋生心魔,浑噩之间遇上了一株菩提树。
他盘膝坐在树下参枯禅七天七夜,终而立地成佛,悟出了大乘佛法。
这说明什么?说明如来一定会在不久后的魔族一战中大放异彩,力挽狂澜。
咱们今日过来,就是想要听听如来是如何大杀四方的,结果怎么一现身就死了?不是你这老贼别有用心地说死了他,还能是什么?”
说书先生对他一口一个“老贼”的称呼并不在意,只是瞠目结舌:“你是这样想的?”
半大孩子气的快要哭出来,“那我还能怎么想。”
说书先生满脸无奈,“你可知道小乘佛法与大乘佛法之间,到底有何区别?”
“……”半大孩子默不作声。
“小乘佛法乃是度己之道,如来修此法大成,于是三丈金身,金刚不坏,天下无人可破。”
说书先生无奈道,“而大乘佛法,乃是度世人之道,讲究的是‘大乘入世,天下为公’,小我之间见大我,所以他非得割肉喂鹰,普度众生。
换而言之,从如来所修之法,由小乘而入大乘之时,他便注定了要为天下人死去。这……是他的宿命,如来早就看破了。”
“……狗屁的宿命。”半大孩子泪盈满眶,再次抬起脚重重踹了出去。
孩子平日里生活本就枯燥单调,没有什么新鲜东西可以耍玩,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书。不想连这说书故事里最喜欢的人物都被人家一口说死了,如何不怒?
半大孩子一招手,恨恨道:“小的们,咱们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不愧是孩子头,竟也能“一呼百应”,说话间,身后一大帮孩子立马抱起自家的小矮凳,跟着他远远跑开。只留下说书先生怔怔站在原地,看着碎成一地的桌板欲哭无泪。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说书先生悲戚道,神态间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悲怆哀意,仿佛魔怔了一般。
“爷爷……”躲在他身后,手捧着缺半角瓷碗的小姑娘一瘸一拐走上前来,怯生生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说书先生回过神,看着自家孙女努力挤出的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心里一酸,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爷爷没事儿,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
小姑娘眼睛里的滚胖泪珠花儿还没干,她胡乱抹了抹,不解道,“您既然知道他们不愿意听这样的故事,那为什么还要说啊?”
说书先生苦笑一声,“傻丫头,说书不是信口胡诌,凡事皆要讲究有所凭据,哪能因为听客的一时喜好,就擅自改了结局?”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难道您刚才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
“呵……”说书先生轻声一笑,没有答话。
只是心底却在默默想着,一宫二殿三宗四门,连整个修行界都快忘记了那位灵山佛主到底是如何身死的。
又有谁还记得“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的儒家孔圣人,曾为了天下芸芸众生,一把火烧了那本他呕心沥血写就的春秋史册,致使儒家修行一脉到今日,几乎断子绝孙?
又有几人记得,那位“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太清道祖,曾一气化三清,分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身,“散其魂,弃其魄,以我之血,奉为牺牲”,到死也不得安宁?
“三教圣人都已死了,若是三千年前的那场大劫再一次来临,人间还有几人可以抵挡?”说书先生说的极轻,仿佛呓语,最后叹息道,“这世上,再也寻不出似儒圣、道祖、灵山佛主那般人了。原本最有望立教称祖的炎帝姜离……唉……生在帝王家,可惜了。”
小姑娘听不真切,也更不理解话中的意思,只是小肚皮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她仰起脑袋,在爷爷掌心下蹭了蹭,低声道:“爷爷,我饿了。”
说书先生一愣,蹲下身道:“天大地大,也不及我孙女吃饭大,走,咱们买几个肉包子去。”
小姑娘重重“嗯”了一声,欢快地抓紧爷爷的脖子。
说书先生咧嘴一笑,带着孙女朝着不远处的包子铺走去,只是半路上他突然回头,看向三里外那座极尽奢华的北凉王府,轻声道:
“魔族死气鬼修的手段再次重现人间,佛门修士久不入中原,儒家一脉又销声匿迹千年,没了这佛息与浩然气,怕是有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