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被掩盖在滔天翻涌的巨浪之中,
短短的一瞬像是放慢了无数倍,
心仿佛停止跳动。
顾时年,他会掉到海里面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似仅仅只有数十米,
这数十米,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顾时年无法跨越的鸿沟。没人能跳那么高。
在顾时年眼里,只能看到她缓缓睁大的双眼。
幼妤别怕,我在啊,一直都在。
又一阵海浪拍打过来,船身剧烈的晃动。
【叮~阿妤,疼痛值帮你调整为零。】
短暂的平稳过后,船头又迅速往上翘,
幼妤的手渐渐变得无力,在松开栏杆的那一刻,
身子失力般向下坠,
仅仅只是一瞬。
手就被人稳稳抓住,头顶响起他略微嘶哑的声音,“别急,我拉着你呢,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幼妤抬起头,注意到他满手都是血,指尖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印象里他的手修长好看,如玉骨雕砌,
这双手本该是在实验室里测量最精准的试剂,本该是灵活的在机械上跳跃。
现在却指盖翻起,血肉模糊。
他用这双手做了什么。
女孩眼中积蓄的泪不自觉从眼尾滑落。
顾时年红着眼,死死抓紧了她的手,轻声安抚“幼妤别哭,哭得我都要没力气了。”
少年站在甲板外围,借着船头栏杆的阻力抓住女孩的手,眼中的执拗,带着一股子死也不放手的味道。
耳边嘈杂的呐喊声,人们的呼救声都变得虚晃起来,
顾时年眼中只看得到那个红着眼的女孩。
船渐渐下沉,速度并不快,
幼妤的身体已经触碰到海面,冰冷的水浸透身体。
抬起头,却发现顾时年的眼中是极度的恐惧。
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
她张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怀里破碎的玻璃罐子守不住里边的糖,无数颗糖果浮在水面,像坠落在海上的星星。
她伸手捧起一颗,
发现周围的海水,不知什么时候染成了一片红色,
她低下头,苏小小带上船的刀,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深深没入腹部。
没时间了吗。
几滴炙热的泪落在幼妤脸上,像被灼伤一样的烫。
再抬头才发现,
那个人性淡薄,冷漠到极致的少年不断摇头,第一次哭得像个孩子。
就是这样的他,眼中的泪顺着风,落进了她的眼中。
他的脸仿佛近在咫尺,幼妤伸手却触碰不到。
顾时年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她抱进怀里。
身下的栏杆完全无法挡住水位上升。
“幼妤,你怎么样了。”
女孩海藻般的长发温柔垂落在肩膀,衬得一张玉瓷小脸愈发精致,长长的睫毛湿哒哒的垂下,乖巧茫然。
她红了眼睛,抽抽噎噎的说,“好疼。”
软糯委屈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贴在耳边撒娇。
顾时年第一次体会到心碎的滋味,他甚至不敢捂住她的伤口,怕弄疼了她。
他从来都不怕疼,可是,他怕她疼。
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卑微的讨好着,连声音都带着无力的颤抖。
“那我给姐姐吹吹,不疼好不好,我帮你疼好不好。”
帮我疼吗?那么现在,
该从哪里开刀好呢?
幼妤躺在他怀里轻声说
“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这是我的惩罚吧。”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眼泪从眼尾滑落。
“这样也好,其实那一天在时延的电话里,我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个坏蛋会不会就是他自己啊。可是,我还是在门口等了他好久...好...久,也骗了自己好久,好久。我总想着,万一……万一不是他呢!你说我猜对了吗?别再骗我。”
顾时年一怔,只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我们所有人一起小心翼翼维护着的那个虚假泡沫,早就碎了。
“姐姐真聪明,所以你怪我们骗了你是不是,现在你不想要我了,就要走了,是不是。”
“嗯,有些怪你们的。”
她声音越发微弱
“你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眼睁睁看着我在谎言里越陷越深。
如果早些知道,如果早些知道...
我不是非要爱他不可啊……”
她顿了顿,
“爱上他,爱上杀死爸爸妈妈的仇人,心是不是就脏了?”
顾时年心猛地一抽,浑身僵硬得发麻,这一句话,几乎让他瞬间崩溃。
“不脏的,幼妤怎么会脏呢,是我错了,幼妤...我不该瞒着你。”
幼妤轻轻摇头,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
“这不是你的错,一直忘了告诉你,你哭起来很好看。以后就要哭给别人看了,是不是。”
她此刻对他所有的温柔,都像是一把正在凌迟他的刀。
顾时年说不出话,只能麻木的摇头。
不给其他人看,就给你看,没有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
幼妤眼神逐渐迷离
“时延...你说的盐滩。能不能告诉我,你在那里藏了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眼里带着希冀。
是将我当做哥哥了吗?我就不行吗?哪怕知道了一切,我也还是比不上哥哥对不对?是啊,如果哥哥还活着,一定不会让你经受这一切,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只能无力的垂着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抱着她的手臂不断地缩紧。
她的声音渐渐淡了,“会是什...”么呢...
纤细的脖颈无力的垂落,她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顾时年抱着她,一动不动。
奔涌的海浪如同暴雨,倾泻而下,
岸边的人看不清水雾里的人,只能盲目的在岸边喊。
“顾时年快点回来啊。”
“顾时年,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快点把幼妤带回来啊。”
“顾时年你发什么呆啊。”
顾时年觉得他们特别聒噪,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控制器,按下按钮,
“砰--”
了望台的底端炸裂开来,云梯开始震动,云梯上的所有人被迫往后退开。
那道如月光一样的白色天梯从空中坠落,浮在海面上,成了无数人眼底的希望。
所有人都像那边游过去,
残破的船头安静下来。
顾时年轻轻抚摸她的脸,指尖下的肌肤还留有余温。
幼妤,哥哥不在,我陪你行不行呢。
我比他好。
我发誓,有好的东西我保证第一个同你分享,永远作数。
水渐渐没过鼻息,生命的最后顾时年脑海中只剩与她相遇的点点滴滴。
“姐姐,我好像生病了,难受。”
“我叫顾时年,京城顾家的顾时年。”
“姐姐乖,回去我哭给你看,哭给...你一个人看。”
原来用尽了一生,只是为了与你短暂的相遇。
姐姐,下一次不做姐姐了好不好,我不学哥哥做坏事。
到时候我用自己的钱,给你买裙子。
他用尽一生的深情,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渐渐被海水淹没。
顾家两位惊才绝艳的少年,双双陨落。
楚辞再也无力支撑,倒在地上,捧着肚子放声大笑。
然后蜷缩在一团,眼泪流了满脸。
他们作恶多端,可他们偏偏两次都没杀我。
他们冷血无情,可偏偏他们都是为幼妤而死。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顾时延的背影。
他站在门边,身子藏在夕阳余辉下,然后慢慢侧过的脸映着金边。
“我顾时延的弟弟,能应付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