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百年前的事,对现在的借鉴作用有限。就算儒家好古,在这样的场合,也没几个人愿意真的用心讨论。
可是汉末的事离得不远,很多人都有所耳闻,平时也讨论得不少。如今天子有意垂询,他们当然要认真对待,争取应对得当,脱颖而出。
天子用人,不拘门户、家世,唯才是举。
私下讨论了一阵后,平阿乡侯、散骑侍郎蒋凯率先发言。
“汉朝崇儒,扩建太学,本是好意,只是操之过急,名大于实。太学虽有三万人,真正潜心学问的人却很少,大多耽于交游。平时高谈阔论,国家有难时,文不能治民,武不能勘乱。此等人未入仕时扰乱人心,入仕后也无益于治。陛下兴学,不可不察。”
蒋凯开了口,其他人立刻跟进。
曹魏禅代已经三十年,以汉民自居的人自然有,却已经不多。曹芳又好用年轻人,眼前这些人大多生在汉亡以后,就算是生在汉末,也没有在汉代为官的经历。他们对大魏的认可更为实际,对汉的认可更多是在文化上。
此时讨论起汉末的弊政,他们没什么心理负担,更敢直言。
其实早在建安年间,对汉末弊政的讨论就开始了。到如今四五十年,已经有一定公认的结论。
只不过那些结论大多还处于形而上的层次,偏道德评价,或者干脆就是虚无缥缈的天命论。
那些不是曹芳想要的。
曹芳听着他们的讨论,一直没有发表意见。
他要的是讨论这个氛围,而不是急于给出结论。
见曹芳一直没说话,钟会心里有些拿不准,难得的没有发表意见。
与曹芳相处了一年多,他清楚曹芳的优劣。或许在具体的事务上,曹芳的手段算不上出类拔萃。可是在这些原则性的大问题上,曹芳的观点往往超出其他人一个层次,有高屋建瓴之妙。
他不发表意见,很可能是还没听到真正有见识的观点。
钟会决定暂时藏拙,以免言多有失。
荀勖见状,也悄悄地退到了后面,注意听每个人的发言,自己却不发表意见。
越来越深的夜色之中,两人不知不觉地凑到了一起,藏在黑暗之中,悄悄地注视着正在高谈阔论的同僚们,将他们的发言记在心里,反复咀嚼,希望从中找出一点可能有用的东西。
只是他们没注意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曹芳看在眼里。
这种场合,向来是观察人性的最佳机会,曹芳岂能放过。
钟会、荀勖身为颍川钟荀子弟,偏偏又不是嫡子、大宗,所以态度颇堪玩味。曹芳用他们,却也防他们,尤其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以便确定将来对九品中正制动手的时候,他们会有何反应。
看到这一幕,他在感慨世家子弟更有经验的同时,也摸清了这两人的立场。
说到底,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没什么立场可言。
必要的时候,别说是家族的利益,任何人的利益都可以抛弃,除了他们自己的。
对他来说,这样的人不可信任,但是可用,甚至是一把好刀。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大用,哪怕磨损了、折断了,也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