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来何事?”曹芳淡淡地说道。
“奉太傅之命,为太尉传书大将军,劝其解甲,自免归府,以免无谓杀伤。”
尹大目顾不上考虑曹芳的异常,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司马懿承诺不杀曹爽,免官而已,太尉蒋济为此作证,亲笔作书,命尹大目送来,交给曹爽,希望曹爽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大将军如何应对?”
尹大目神情复杂,情绪也有些低落。“大将军已经允诺了。”
曹芳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司马懿承诺,蒋济作证,这个份量很重,诚意满满。
所以曹爽这个怂货答应了。
但他们都错了。
曹爽错了,蒋济也错了,他们都低估了司马懿的狠辣。
所以曹爽被杀,蒋济不久也被气死。
“大司农又作何反应?”曹芳又问道。
尹大目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大司农不肯罢休,但……于事无补。”
曹芳无声地笑了。
大司农桓范此刻一定很后悔,很绝望。
他拼了命地出城,想助曹爽一臂之力,奈何曹爽就是一头猪,没等别人砍,自己先躺平了。
他选择了一个猪队友,等待他的是灭族之祸。
别人看不透司马懿,被称为智囊的桓范却一清二楚。
他和司马懿共事多年,太清楚司马懿的性格了。
“太傅身体康复,朕心甚慰。”曹芳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高平陵,轻轻叹了一口气。“先帝大行之前,命朕与太傅一起登上御床,又命朕抱着太傅的脖子,以明托孤之意。如今十年已逝,不知道朕还能不能再抱着太傅的脖子,寄以家国。”
他挥了挥手。“你去吧,朕再练一会儿刀。”
尹大目深深地看了曹芳一眼,躬身再拜,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转身离去。
他听懂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自身难保,更保不了曹爽。
曹爽的前程到此为止了。
看着尹大目下了山,上了车,沿着官道向洛阳而去,曹芳叫来一个卫士。
“召大司农桓范见驾。”
——
正如曹芳所料,桓范现在很后悔,很绝望。
他不相信司马懿的承诺。
他与司马懿相识三十余年,太清楚司马懿是什么样的人了。
蜇伏数年,好容易才抓住这样一个反扑的机会,他如何能轻易放过,留下后患。
肯定要赶尽杀绝。
曹爽必死,他也没有活路,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就不该听儿子的劝,拼了性命出城。
投降司马懿也不错,至少能保住命。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迟了。以司马懿外宽内忌的脾气,就算现在饶他一命,将来也会找借口收拾他。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心灰意冷之下,他连骂曹爽的力气都没有了。出了帐,仰头看着苍天,欲哭无泪,花白的胡须气得直抖。
一个卫士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传达了天子召见的口谕。
桓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不知道天子有什么要紧事,要在这种时候召见他。
不过想想曹爽已经放弃抵抗,他也没什么事可做,也没多想,跟着卫士出了大将军营,直奔御营。
走了一段,他才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去御营的路。
“陛下在何处?”
“陛下在山上。”卫士伸手示意不远处的大石山。
桓范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士,相信了卫士的话,只是还不太理解。
这种时候,天子不在御营里待着,跑到山上去干什么?
桓范一边想着,一边提起衣摆,跟着卫士上山。
山看起来不高,但山路不太好走,等桓范走到山顶时,已经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
站在山顶,俯瞰大营,桓范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曹爽真是一头猪啊。
明明可以一战,却要放下武器,任人处置。
曹真这是造了什么孽,这才生出曹爽这样的儿子?
“大司农?”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轻呼。
桓范诧异地转身看去。
身为大司农,他自然熟悉天子曹芳的声音。
天子曹芳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宫里,他都是安静的坐着,常常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偶尔说话,也有些说不出的怯懦。
像今天这种情况,他应该慌作一团,声音发颤才对。
可是刚才这一声“大司农”虽不响亮,却听不出半点慌张,让人莫名心安。
联想到天子突然召见,桓范阴霾密布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希望。
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曹爽不行,还有皇帝啊。
桓范略作思索,快步走到曹芳面前,深施一礼。
“陛下,大司农臣范,奉诏前来。”
看着桓范那迫切的步伐,听着桓范有些发紧的声音,曹芳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从昨天下午桓范赶到高平陵开始,他就在等这一刻。
之前的桓范眼里只有曹爽,没有他。就算他昨天晚上召见桓范,桓范也不会当回事。
此时此刻的桓范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哪怕给他一根稻草,他也会拼尽全力的抓住。
出手的时机很重要。
前后不过一夜,形势完全不同。
“大司农到此几时了?”曹芳还刀入鞘,从卫士手中接过手绢擦汗,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卫士们退下,让他和桓范单独面对。
“臣……”桓范神情窘迫。“臣昨天申时到此。因太傅兵变,臣一直忙于与大将军议事,未及拜见陛下,请陛下恕臣怠慢之罪。”
“怠慢之罪?”曹芳无声而笑,眼神中透着一抹讥诮。“若以怠慢之罪治人,我大魏的朝堂上恐怕就没人了吧?”
桓范无言以对。与此同时,心里却升起一抹兴奋。
天子不仅对我有怨气,对司马懿同样的怨气。
这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