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正切郭亮山下怀,他也觉着郭长鑫从小听话,如果实在不想念书,他去乡里找找人,能当个教书先生也很好了,郭平毅上一回大学,不过是一纸文凭而已,毕业想要分配一个起点高的单位,没有熟人关系,娃娃再能行,也是白搭,他一个村支书,最高关系也只在乡镇府,娃娃就算考上大学,分配权也不是乡镇府说了算的,倒不如让郭长鑫早点儿工作,占下一个公家人的岗位来的实在。
即便如此,郭亮山还是由衷的佩服郭仁爱,毕竟考上大学,等同于有了铁饭碗。
而且这个铁饭碗在考前是没有任何限制的,人为因素也极低,不同于分配制度,不同于特殊行业的限制制度,因为一旦有了限制,便有人为因素,便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郭仁爱无疑是机智的,他利用了这难以有人为因素的唯一机制,将一个原本会沦为农民的人,扶持成为抱着铁饭碗的人,这是极具超前的思想,便道:“咱庄里要说能行的人,我就佩服你了,平毅娃将来当个官,咱全庄的人都扬眉吐气了。”
郭仁爱也叹了一口气道:“平毅娃是个调皮捣蛋的,常不听话,我就想这辈子的苦让我受完算了,娃娃们好过些。”两个老汉一边走,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拉着话。
转过山头儿,郭仁爱远远的望着正在地里干活儿的郭平毅,脸上虽然笑开了花,心里却是揪心的疼,他不是心疼郭平毅,而是想起了他那个可怜的,死去了的郭平蕾,她就在地的那头儿埋着呢。
锄完地后,郭平毅拿着带来的两个麻袋,筐子和镰刀又去砍草,今天他的力量出乎的大,有用不完的劲儿,从未想过,劳动可以如此酣畅淋漓,令人充满成就感。
多少次,他到了地里便觉着累,身心俱疲,妹妹说他是懒的毛病,对庄稼缺乏敬畏之心,自然也懒得打理那些晒的蔫蔫的庄稼,如今,他从妹妹的话中也体会到了那种对土地的热情, 他好像听到了妹妹开心的笑声,那笑声依旧那样的爽朗。
妹妹还小,是没有绽放的花骨朵, 他不知道为何上天如此不公,怎么就舍得夺走了她灿烂的一生,为此,他消沉过,也无助过,当他看到同样消沉的面无血色的父亲,依旧在为生活而不知疲倦的辛勤劳作时,为让自己能读书而放下尊严四处求人时,他没有办法不坚强起来。
一个人,如果能有尊严的活着,那么他也必然不会轻易放下尊严。
父亲没有办法,他只能将有尊严的生活留给孩子,将那些没有尊严,需要低头求人需要受苦奔波的生活留给自己,所以父亲活得不如一头牛,牛尚且有吃青草和干草的好日子,父亲却只能精打细算的省着吃窝窝头,父亲不仅劳力,还劳心,要接受妹妹离世的悲痛,要为踏的饥荒四处奔波辗转。
他佩服父亲的坚强,如果是他郭平毅来承担这一切,他宁愿死了,他多次想过父亲可能会承担不了妹妹给家中带来的创伤,可父亲就是这样扛过来了,大概是父亲心中有希望,希望他郭平毅可以考个大学,也大概正是这样的希望才支撑父亲走到了今天,比起父亲来,他郭平毅的消沉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亲人不止妹妹一个,他不敢怠慢,只能起早贪黑的学习,好在苍天不负,终于在他最需要圆了父亲母亲的梦的时候,他成功了。
郭平毅砍了瓷瓷实实的两麻袋草后,终于停了下来,静静地躺在郭平蕾坟头儿,虽然无言,但胜似千言,是陪伴,是诉说,是思念。
看着那渐渐隐入云中的暖阳,散发着它难以覆盖的金光,郭平毅若有所思,人生便如这太阳,初升时,对未来充满希望,用一己之力唤醒着沉睡的大地,日正当中时,轰轰烈烈,用自己的炙热传颂着对生活的激情与向往,日落西山时,也能从容离去,披着霞光,将自己的绝世容颜留在世间,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但依旧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才有了诗人笔下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赞赏与惋惜之情。
妹妹去世也才半年光景,引魂花杆子上的穗子早已被风席卷而去,留下的只有光秃秃的木头杆子,或许妹妹已经轮回了,到了一个她该去的好家儿,亦或许是位列仙班了,总之是解脱了。风,温柔的抚摸着脸颊,像是妹妹温柔的手,那轻风也定然是妹妹幻化而成,她也在为自己祝福。
太阳渐渐靠近西山,将天边的云染地金黄金黄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终究还是应该好好的活着,新陈代谢是自然规律,非人力可更改。傍晚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烟雾飘散在空中美丽极了,像极了未经指挥而四下散发信号的“小版狼烟”,只是这里没有战争,有的是告诉那些辛勤劳作的人们,到了回家吃饭休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