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刚刚入军营。
因为个头矮小,长得又细胳膊细腿,她在新兵营里头足足待了两个月,始终没有被上峰挑中编入不同的分支。
一不小心,她就成了最差的留级生。
当年她少年气盛,一气之下跑去将军的营帐前叫嚷:“我骑马射箭样样不差,凭什么全部都看不上我?”
将军没有在帐内,只有守帐的两个列兵笑得前俯后仰:“算了吧小兄弟,你这个头套上铠甲,战场上还迈得开腿么?”
她气得眼珠子疼,只能蹲在将军帐前泄恨踢石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耳旁响起了一声憋闷的笑声。
她抬起头,看见将军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一个人,那人是个年轻的男子,正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脸上写满了兴趣盎然。
“……”
“你说你骑射样样不差,证明给我看,我收你。”
那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布衣,笑起来眼睛很明亮。
颜鸢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坚决摇头:“不要。”
男人一愣:“……为什么?”
颜鸢冷漠道:“因为你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样子。”
军营里头等级分明,除了军衔,还有一个判断方法就是看衣服的材质:穿铠甲的是上战场的将军,穿盔甲的前线的战士,穿护甲的多是守营的士兵。
眼前这人没有穿着一身她没有见过的布衣,一看就不是上战场的人。
不是军师就是厨子。
好嫌弃。
颜鸢看着看着,又稍稍退远了一点点。
那人看见颜鸢的反应,也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笑得前俯后仰,一根手指戳到了颜鸢的脑门上。
他嗤笑:“你是不是不敢证明?”
颜鸢:“……”
她当然不带怕的。
她当即就证明给他看。于是当天的黄昏,她被男人从泥里面拎了出来,一路拎去了营房处登记:宁白,入伍两月,军籍转入见薄营。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交了怎么样的大运。
见薄营是边关中最为特殊的一支军队,主要负责的是前线侦察的任务,他们自然是不用身穿铠甲的,铠甲只会束缚他们的身手。
她看着男人目瞪口呆。
男人依然戳了戳她的脑门:“我叫季斐,以后记得叫季校尉。”
“……”
颜鸢就这样歪打正着,加入了见薄军。
军中自然有很多人不服气的,他们嘲笑她个子小,嘲笑她细皮嫩肉娘们兮兮,还污言秽语造谣季斐断袖,挑了一个白白嫩嫩的随军兔儿爷。
她当然不能忍。
趁他们落单,打得他们满地找牙,逼他们在地上学青蛙跳。
一边跳一边喊:“对不起娘亲,对不起兔子,对不起季校尉。”
以至于后来因为私斗,被将军责罚时,把无辜的季斐也牵连了进去,于是整个见薄营一起青蛙跳,引来了全军上下的看笑话。
她有些内疚,低着头跳在队伍的最后面。
原以为难免要被队友苛责了,却没有想到队友们一个个的也纷纷“体力不支”,慢慢地掉队到了最后面。
“那谁,我叫元起,那个之前帮你一起揍他们的秦见岳,你叫什么?”
忽然间,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颜鸢回过头,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白净的娃娃脸。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高,瘦瘦小小的,唯有一张脸格外可亲,眼里盛满了笑意:
“没关系,架打赢了就没人会怪你。”
“但青蛙跳输了就丢人了。”
“跳,干他们的!”
“……”
那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
颜鸢晚上全身痛得几乎升天,在睡梦里还翻来覆去是青蛙跳,恨不得把双手双脚都截肢,好暂时逃避那蚀骨的酸痛。
就像今夜,热水澡后,全身的酸痛才开始慢慢生长出来。
颜鸢在梦中翻来滚去。
她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但是有些不愿意从梦境里出来。那些经年的疼痛,与记忆里的笑脸交织在一起,她其实一点都不讨厌,反而是想念。
她有些舍不得离开,可无奈耳畔却传来了一丝异常的响动。
于是梦境破碎,人影远去,她从悠远的记忆里头抽身回到人间。
房间里确实有动静。
外头月亮高升,灯影绰约,淡薄的光亮透过窗纱投进屋子里,隐隐约约间有一团东西正在攀爬着椅子腿。
老鼠么?
颜鸢盯着那团打扰她好梦的东西看。
可若说是老鼠,这个头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颜鸢就这样盯着那东西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它身旁,然后伸出手捏住了它的脖颈,把它提了起来。
“吱吱吱吱——”
那东西胡乱挣扎起来,它习惯性龇牙咧嘴,扭过头想要撕咬颜鸢的手指。颜鸢顺手甩了它一巴掌。于是大家都安静了。
朦胧的月光照出它原本的样子。
颜鸢愣了愣:兔子?
颜鸢:额,是楚凌沉那只叫废物的小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