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见杨仵作面色阴沉,薄唇紧闭,敏感的察觉出异样。
这样的神情她不止一次见过,以往局里抓捕逃犯进行审讯,越是犯下杀戮重罪的,越是沉默寡言,而那眼神直看得瘆人。
不过像杨仵作这类胡乱验尸、随意搪塞,为些银钱颠倒黑白,替凶手掩盖之辈,本就令沈眉所不齿。
如今还做些倒卖尸骸的勾当,也就愈发唾弃。
若是换做二十一世纪,按沈眉那火爆脾气,早就二话不说上报总局严惩。
姜还是老的辣!眨眼功夫,杨仵作便面色如常。
他嘘眯着眼朝沈眉上下打量一番。
“想不到福老六那个怂汉,还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侄子,真有福气!”他边夸赞边踱步,突地话锋一转,“大宋律令规定,凡盗窃倒卖尸骸者,等同杀人罪,抓到必是极刑!”
“你猜,以福老六那身子骨,在狱中挨得过几日?”
虽然话里有几分戏谑,却足以牵动沈眉的心绪。
威胁,不带掩饰的威胁。
这是在给她提个醒,福伯看守义庄多年,若有人要乱动心思,他必定知晓几分。而衙门与义庄此前一直相安无事,其中弯弯绕绕不言而喻。
“福伯也……”惊觉失言,沈眉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算证据确凿,亲自去县衙举报!且不说能否将杨仵作搬倒,就此事而言,定会牵连福伯一同入狱。
一想到福伯将她救回家悉心照顾,为了医治好满身的伤,还曾卖掉过冬用的棉袄。恩情不可谓不重。
见沈眉默默低头,眼里一片黯然。杨仵作摸摸唇边胡须,甚是得意。
他深谙人心,料定福老六便是这小子的软肋。只要加以利用,不愁他不乖乖听话。
收拾完搅局的障碍,杨仵作转身又点头哈腰起来,活脱一副奴才相。
“还有没有其他货。”刀疤男人单刀直入,语调颇为利落。
“你瞧这花魁娘子如何?”边说着,杨仵作边使力推开棺材盖,露出里面躺着的娇艳女尸。
女尸身穿粉红露肩宽袖,通身绣以牡丹暗纹,腰间丝带系扎,发冠如云髻斜垂,只是那通身的首饰早已不见踪影。
此花魁生前恩客众多,可惜得罪了太守公子,被其活活折辱至死。老鸨得了好处便不管不问,将她尸首丢进义庄,得亏有位恩客念及旧情,花费些银两打点,这才换得丝体面。
“此等残花败柳还是你自个享用!”刀疤男说话带刺,对待旁者好似对待一条狗。
“是,是。”杨仵作应声作答,殷勤地问:“那爷想要…… ”
“听闻最近有户商贾人家死了女婢?”
“对对对,桃庄今儿拉来的。”一拍脑门差点把这茬给忘了,杨仵作赶紧瞪大眼儿寻觅。
避在旁摆弄艾草的沈眉,听闻他们要找的尸体竟是小春,手指僵在原地。
又是打小春主意!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波人马。
可她还是弄不明白:古代最是讲究身份地位,区区一个已故婢女,难道还身怀珍宝,竟引得多方势力窥探。
沈眉笃定,能在宛如密室的义庄盗走尸骸者,绝不是普通贼人。
既然如此花费功夫,与其偷尸不如闯进富宅库房,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哪样不是价值连城。
正冥思苦想间,她被杨仵作的质问声唤回神。
无论杨仵作再火眼金星,已经消失的尸体又如何寻得。
事已至此无需辩解,沈眉亲口承认在她看守其间,有人将小春的尸体盗走,而她也预备天亮后前去衙门报备。
居然这么凑巧!刚想端碗就没了筷。
莫说外人不信,就连杨仵作也将信将疑。毕竟义庄从没有出现过丢失尸体,再者就算别有用心,花上几个小钱不难买到。
“老大,会不会是……”另一名年轻随从猜测道。
刀疤男挥手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既然已经被人抢先一步,那就只有另寻他法。
沈眉刚才被威逼的过程他全看在眼里,料定杨仵作和这半大小子没胆诓骗自个,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后率先离开。
余下被揭露老底的杨仵作,趁着沈眉整理凌乱尸骸的空挡,也悄无声息的溜了。
偌大的正堂里,一人枯坐到天明。
天刚蒙蒙亮,沈眉悠悠起身准备同福伯道别后,亲自去当地县衙请罪。
“啪嗒!”
院落柴扉一脚被踢开,衙役们个个手持长刀严正以待。
“别让他跑了!”为首的捕头最是刚直。一接到密信举报沈家小子以权谋私,倒卖骸骨,立马就带手下围困义庄。
沈眉施施然踏出房门,只消一眼便心知肚明这脏水从何而来。
她不吵不闹,由着衙役拿着尸录眷本清算数量,除开已被亲眷故友认领的尸骸,赫然发现少短了一具。
正是昨儿桃庄自缢的婢女小春。
“你如何解释?”捕头等与之打过交道,从相处时来看,他决计不信沈眉如此卑鄙。
“贼人盗去!”沈眉暗自叹气,她也不知小春的尸骸如何消失,强行解释反而越描越黑。
“戴好枷锁暂收府衙,交由县令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