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变得沉寂。
齐镜绝没有想到她来找他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沸腾的心绪被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浇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
他收紧了手中的花,缓缓地说:“好。”
这花是借口,是理由,是抛砖引玉的石头。
从他被高高架起的身份以及同林涵之间的师徒关系来看,他无法拒绝。
齐镜望着她,“还有别的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涵小小地献了把殷勤,也成功达到了目的。
她惊喜地一撩眼皮,清澈明亮的眸子涌出欢快,“多谢……多谢师尊。”
她不加掩饰的喜悦灼痛了他的心。
齐镜品出一种难言的苦涩,喉结上下滚动,尽量淡淡道:“嗯。”
是了。
如果不是为了徐辰,她怎么会来找他。“徐师兄”三个字在她口中永远代表着信赖和依靠。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听到的宗门传言。
那是三两个围在一起说笑的弟子,两男一女。
“我听说林涵又去恬不知耻地去找徐师兄了。唉,这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也不看看徐辰对她什么态度,还一股脑地贴上去。”
“你懂什么?她心悦徐辰已久,甘愿做徐未明身后的小尾巴。咸吃萝卜淡操心。”
“……”
齐镜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忽然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下眼皮,发现这种野花根茎处有几根不明显的小刺,已经扎进了肉里,手指处迸出血珠。
可他依旧没有松手。
林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身上。
两日后出发,需要准备一些必要的行李。她思索了一会儿,向齐镜告了辞,准备先去杨长老那里取地图。
齐镜在这时叫住她,“下山时拿上通灵玉。”
通灵玉是上次内门大选时霜华上君给她的东西。
通体白色,手感冰凉,正反两面雕刻着凤凰图腾,在阳光照射下更显晶莹通透。
以她的修为只能看出这玉不凡,其他的就再也看不出了。
林涵乖巧地应声。这次到了真正拜别的时候,她行了个弟子礼,捏完传送诀,似乎想起了什么,讨巧地说:
“师尊给我的东西,我都会好好收着的。”
人已经走了,声音却还留在这里。
齐镜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原本光洁无痕的手掌中出现了斑斑血迹。
这点伤对大乘修为的修士来说不值一提,一个小小的治愈法术便能恢复原样。
他不使法术,也不治愈伤口,恍若什么都没看见。
疼,才能让人长记性。
-
两日后,天外峰山脚下。
远处青山连绵不绝,风吹林动,犹如绿涛。
流云宗身为天下第一大宗门,便坐落在层叠的群山之中,十分符合凡间俗子对高人居处的想象。
这年头修仙的多半是有钱人,吃饱穿暖闲的没事干,才会琢磨琢磨这不知是真是假的“长生”之道。
穷人家都揭不开锅了,恨不得每天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去放牛,一半去砍草。
能不能不被饿死、活到长大还另说,哪还有闲工夫去求长生——二十岁还有米吃就够长生的了。
林涵在山脚下碰到了两个半大孩子。
少年锦衣华服,一脸傲慢,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从不正眼看人,正在踢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叫花。
“去去去!离我远点,别脏了本少爷的脚。”
那小叫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双手捧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
从身形和眼睛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孩。
少年显然也看出来了。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一条准则便是“怜香惜玉”。
但这女孩哪算什么玉,顶多是块石头。
于是他又踹了一脚,不耐烦道:“别耽误本少爷修仙!我可是要拜进天外峰当剑修的,没空跟你在这浪费时间!”
这一脚踹了个空。
林涵捏了个诀,那女孩便到了她这边。她懒洋洋地说:“修仙你肯定不行,修鞋还差不多。”
徐辰已经趁这空当拦住了少年。
这少年只是过于嚣张跋扈,却不蠢。
他细致地观察了一遍二人的衣着,又打量了半晌他们腰上佩着的剑,很明显,是真家伙。
他咽下了刚才那句奚落,勉强笑道:“仙人何出此言?我自认天资还成,没想到在仙人眼中如此不经看。”
“不知仙人有何办法?”他估摸了个具体数字,“我愿报以千金。”
“办法有,很简单。”林涵笑盈盈地说,“喝点中药,调理一下。”
少年愤愤道:“你!”
她没再管身后的少年,弱者的跳脚和愤怒都不值一提,轻轻扶起女孩,往破碗里放了一张通行符和一锭银子。
“这张纸符是通行符,能够让你顺利到达流云宗门口,接受入门弟子的考验。银子则是另一种选择,你可以置些田产,或者做些小生意。”
小叫花拉住她的袖子,微弱地出声:“谢、谢……”
徐辰一直没有说话,像道沉默的影子。
锦衣玉食的少年让他想到自己。
那个怯懦的女孩让她想到林涵。
多年前他在天外峰的山脚下见到这少女。她蹲在自己的影子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哭,也不吭声。
他走近了些,身影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女孩警觉地抬起头,像某种受了欺负的幼兽,浅色的眼眸瞪得很圆。
他向她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将一瓶丹药放在了她面前。
那时的少年已经有了长大之后的风流气质,举手投足流露出世家公子的气度,桃花眼溢出担忧和愁思,“又被人欺负了?”
少女抱着膝盖的手掌缓缓松了一些,木然、防备的神态像雪一样融化,琥珀色的眼珠蓄起了水雾,一不留神碰到了药瓶。
瓷器磕在石头上,声音清脆。
还是少年模样的徐辰缓缓捡起来,将瓶子在石头上放正,怜惜地抚上她的头顶,“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