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屋内站着的人后,他关门的手顿住了,他低敛眼睑,遮住黯淡的眸光。
心里大起大落的厉害,他顿时觉着索然无味。
“王小姐怎来了大理寺,可是有案子不要帮忙?”他语气中隐带不悦。
他疏离又淡漠,王语人怎能察觉不到。
但她还是强逼着自己,笑的柔和:“小女来给大人送些东西,听说大理寺入职前要吃苦,我不知大人的喜好,但看大人用食多好清淡口味,私自断定大人应会喜欢精巧雅致的东西,看这屋内陈设,与小女带来的东西风格相仿,看来是我选对了。”
王语人身材高挑,相貌柔美淡雅,看着像是个知书达理的。
方回伸着脑袋,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里看。
“出去。”
王语人有一瞬的错愕,怔怔地看着他,但见到他转身看着门外,她这才回过神。
原来不是跟她说的啊,听他沉又清的声音,她的心狂跳不息,极不安定。
方回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出了院子。
“王小姐请坐。”
她呐呐的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裙坐在实木靠椅上,盯着他看。
徐宴之抬眸一瞬,她立马收回了目光,在他开口说话前寻起了话题:“小女拿来的东西大人要看看吗?看看是否喜欢,要是不喜欢,小女改日再去寻一些带来。”
他眼皮动了一下,终是没抬头:“劳王小姐破费了,这些东西太贵重,我与王小姐并无过深的交情,不必送我这些,随后我叫人送回平秋王府。”
王语人自以为恰到好处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多时她从腰间拿出来一个做工精秀的荷包,王语人刻意观察过徐宴之,发现他的衣裳或者配饰多为蓝黑,这荷包也是同色,上面用金丝线绣的仙鹤,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她握在手里,心里犹豫再三,还是递了过去:“我知大人深居简出,要是大人觉得贵重,不喜欢这些东西,那这个荷包,是小女亲手做的,大人能收下吗?”
王语人双手都举累了,他也没有要接的意思,她心往下一沉。
他眸光趋于冷淡,看的她身上发冷。
“记得上次在繁槿书院,我已同王大人说过,我有心仪之人,王小姐也在,应当听的很清楚。”
她垂头咬着下唇,将荷包紧紧攥在手里,攥的纤细的手指根根泛白失色,她心里羞惭不已。
再开口时,声音带着颤:“我与大人虽只见过两次,但确是真切喜欢,并非是胡闹,将来大人要是娶了心仪的人,能给小女一个机会吗?要是大人肯接受,让小女等到何时都成。”
徐宴之脸色本就不缓,现在更是冷上几分:“正五品官家的小姐,要屈尊降贵甘愿做人侧室,先前听人说王小姐是江北平秋有名的才女,舞艺才艺皆不落下风,如今看来,王大人的教导实在令人唏嘘。”
王语人眼眶微红,徐宴之此番话泯灭了她心中悸动,第一次破除教条去同心仪之人表明心迹却无疾而终,甚至连配合都不愿。
明白人都听的懂,她也不是傻,只是想要装傻糊弄过去而已,但徐宴之如同封闭的城楼,将她隔绝千里之外,进不去也爬不上。
他撩起衣袖伏案写字时,只见右手上有一个珠串子,是透明的中间还裹着紫色的花瓣,看着新奇的很。
她再细心看,发现里面的花瓣分明是那日他来采的木槿花。
原来如此,她大抵明白了。
待人走后,方回跨门进来:“大人,你们说了什么,那小姐走时,属下看她脸色极差,落魄的很。”
徐宴之翻着案文,屋内香炉袅袅升烟,萦绕在半空。
“没什么,各司其位,你的事务可做完了?”
方回进来后被屋内的浓烟缭绕吓住了,他走到后窗,打开了半扇窗户,散散烟气。
“做完了,江大人尚未分配,属下在这守着大人听候差遣呢。”
徐宴之抬头看着他:“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平秋城工部侍郎王灏府里。”
方回微惊:“这些东西可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制的,不要白不要啊,要是送给属下的,属下都觉得要烧高香了,大人这瞧不上?那位小姐好似对大人有意,不如……”
书案上伴着略有些暴躁的翻书声,哗啦直响,他语气冷肃:“再乱点鸳鸯谱,我就叫你这月俸禄扣一半下来,看你回去该如何跟家中夫人交代。”
方回立马噤了声,连拍了两下脸,心里暗骂自己真该死,没事多什么嘴。
这头,温深时刚卸下事务归朝,琅冬得知后便在国子监外候着,将好消息同自家郡主说。
碧空天边中逐渐泛红,颜色逐渐加重,等到日光陨落天际,橙红色的云又被染成深蓝。
天黑了,空气骤冷,一阵风吹来,温苑秋特意在宫门处等。
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微乱又有些不稳,她急忙跑过去,果然是温深时。
温深时双眉蹙着:“本王记得一个半时辰前,国子监就应该放课了,淼淼是刚回,去哪了?”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他跟前,忽然扑进自家兄长怀里。
“兄长同我扯谎,走时说只是监察,怎带着这么重的伤回来?”
“你怎么知……咳,本王没有受伤,只是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两日,辎重颇多,需要有人看守……”
“胡说,兄长身上有一股子药味,我一闻就知道是止血镇痛用的,这么浓烈的味道,伤口肯定很深,兄长又不是铁人,在外也不知照顾好自己。
他大手压在她的发顶,叹息道:“淼淼不知战前的苦,两国之争身不由己,说能护,但实则无暇顾及。”
温苑秋拿出药瓶子要给他:“这是我自己弄的,药效我也试过,好用,桂木做事毛躁,偶时受伤就用的这个,不留疤。”
“你们女儿家用的东西给本王做甚,本王是男人,留点疤才好。”
“那你还给我,下次我给阿禄用,不给你了。”
好心好意,怎还有人不领情,温苑秋朝他翻白眼。
温深时紧攥着不放,将手举过头顶,看着她急得跳脚的样子,觉得有趣。
“不给,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还想给阿禄?你是要反了不成?”他将瓶子藏起,拉住她的手:“走,本王送你回宫里去。”
暮色四合,宫人提着灯笼排着队走在官道上,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温深时将她送回去后就走了。
琅冬帮着温苑秋研磨晒干的草药,一箩筐全是她跑到御花园中的园林内采的,是温宏哲作为补偿,给她的特权,园中花花草草,只要她需要就可以去采。
突然从门口冒出来一个人影,脚步快如鬼魅残影,院里也没点灯,那道影子也没看到琅冬还在院里坐着,直接就撞翻了她刚磨好的药粉,身上像是有钩子一样,顺带着把琅冬也直接撂倒了。
“啊!!大晚上的,是谁啊?!”琅冬先扶住筐子,随后就从地上麻溜的爬起。
温苑秋听到了院中的动静,打开门出来看看,这一看不要紧,被打翻的药粉扬起,扑了那人一身:“呸呸呸……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苦。”
温苑秋看着那人红白相间的一身绸缎锦衣,脸上满是错愕:“苏大人?真是稀客啊,平时这么忙怎么有空来我这。”
琅冬这才看清,来的人是苏祁,他白色的衣摆上全糊上了一层褐色的药粉,从上到下一身都是,就连脸上都沾了一些。
琅冬大骇,连连道歉:“实在对不住,方才没有注意到是苏大人。”
苏祁草草的拍了拍身上的药粉,又啐了两口,但嘴里还是苦的,细品还有回甘。
“没事,是我走的太匆忙了,这黑漆麻乌的没有发现院里还有人。”他大跨步的走上台阶,将手中的一个小坛子递给温苑秋:“这是月初我们那祭拜句芒时酿的梅子酒,郡主要是有闲暇能帮我送到大理寺吗?给徐宴之带过去。”
她接过那坛梅子酒,狐疑道:“你不是常常跟着指挥使大人出宫办事吗?怎么不自己去?”
“我确实经常出去,但都不顺路,我爹那个脾气肯定不允许我到处跑,所以还得麻烦郡主去了。”
他走前,温苑秋递给他一个湿帕子,他没敢接。
温苑秋见他迟疑,立马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这是徐宴之的帕子,怕什么呢用吧,也不必还给我了,苏大人拿着到时候自己还吧。”
刚好到了月末,国子监又歇课了,她翌日一早就将那坛酒包好带了出去,琅冬也没有跟着去,帮她在宫里按着她写的单子配药材,桂木和槐木去御花园的园林内给她采草药。
“少卿大人,门外有个姑娘找。”一个司务站在门外,叩了两下门。
徐宴之正懒散的随意翻着案文,略有些困,昨日他看案宗看到了很晚,以至于早晨起来的时候,一身都是乏累的。
方回正在帮他整理,闻言一愣,旋即就笑了:“少卿大人的桃花又来了,这大理寺以前可没有哪个姑娘来过呢,现在少卿大人来了,怎么那个姑娘一天来一回啊。”
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特欠打,徐宴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出去将人打发走,就说我不在大理寺。”
“怎么这新官上任就不认人了呢,我好心来看你你竟然要赶我走?”
门“嘭”的一声开了,温苑秋伸出的脚才收回去,叉着腰瞪着屋内坐着的人,大理寺的人拦不住她,她有皇上给的玉牌子。
忙不迭的跑过来竟然听到了他这番话,这怎么不叫人误会,怎么不叫人生气。
徐宴之眸中一亮,连忙起身去迎,拉着她就往屋里带。
屋外的司务被她吓得不轻,带上门就走了。
“我不知道是郡主来了,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亲自去接。”
“少油嘴滑舌了,喏!这是苏大人让我给你带来的,说是月初时刚挖出来的梅子酒。”
她见他接过去了,转身就要走,被他眼疾手快拉了回来:“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郡主真的只是受人所托来送个东西?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想我?”
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想你什么?想你要指挥手下将我搪塞,想你要将我撵出去是不是?”
“是我有错在先,但我来这许久也未见郡主来看看我,好不容易见你来了也是受苏大人之托,脚都没站住就要走?这几日遭了个烦心事,下意识便拒绝了,郡主莫气。”
“怎么?这几天姑娘来找你?”
“有……”两人身后一道弱弱的声音。
徐宴之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呢,他轻咳了两声,将方回从桌子底下拽了出来,他看着方回的样子忍不住揶揄:“莫非你真的是黄皮子类的,钻到桌子底下干什么?打洞?”
温苑秋忍不住发笑,他总是语气平淡的说些逗弄人的话,样子也是一本正经的,实在是令她忍俊不禁。
“你方才说有姑娘来找他?”
方回拂了拂身上的尘土:“对,还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但是郡主放心,少卿大人一个没收,全都物归原主了。”
方才他听着自家大人跟郡主说话的语气和措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方回抖了两下:“大人同郡主慢聊,有事再叫属下,属下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