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一桌……
半个时辰后,方回搬着高出他头顶的一大摞册子进来,往书案旁一放就准备走,脚都跨出了门栏,又忽然折了回来:“陛下应该同少卿大人说过罢,这个月底就要将法案起草出来递交上去审核……”
“说了。”
徐宴之依旧笔直的站在门外,没进去。
方回停留几秒,就转身出去,将他赶鸭子上架似的推进屋内,而后把门带上了。
一屋陈年老土的味道,气味冲的他眉心直跳。
他妥协了。
翻看起了往年案宗,大多是贪官污吏,嫌少涉及民间百姓,有也是闹得满城皆知的恶性案子。
想想也是,毕竟官官相护,官与官也相互管制,大理寺大多针对的都是朝中或地方郡县,几乎不为百姓服务,就算涉及百姓,也是朝廷利益受了侵害,才会派大理寺出马。
那这样一来,要官有何用?
做了官,维护的也是朝廷的利益,百姓的死活冤情无人去管。
拿领俸禄,得了权力,就该为百姓做事,朝廷也是征收税务得来的钱财,而且每年各地方还要给朝廷上供,长期剥削百姓,想要吸干他们的血,又不想管他们的死活,这样下来,要如何才能得来民心。
他一下就找到了法案起草的方向,随便研了墨,提起笔就开始写。
窗间过马,时间转瞬即逝,待他意识从纸张笔尖脱离时,手已发酸。
他将笔搁下,抖着纸张,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再仔细瞧了瞧有没有什么纰漏和疏忽。
“少卿大人,这,这新法案就写完了?”
他将写好的交给了方回,方回板正的脸上出现裂痕。他一脸惊愕,不可思议的翻着那五页纸。
“嗯。”徐宴之站起身,开始着手清扫尘土:“递给寺卿大人看看,要是有哪写的不对,拿回来给我,我重新更正。”
方回出去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待听到江琮极高的评价后,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寺卿大人,这个新来的少卿大人年纪这么轻,眼界好生宽阔,这上面写的法案,下官每个都未见过,但又觉得句句在理,不过皇上那边……”
江琮坐在自己院里悠哉悠哉地晒太阳,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诶,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出身,丢到我们大理寺里都是便宜了我们,瞧瞧我们大理寺里被上头拨下来多少杂碎,进士出身的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三甲之一了,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夫感觉他能把大理寺一起带着烧起来。”
方回一下就被噎住了,下意识地觉得寺卿口中地杂碎是自己。
“啊?烧起来?”
江琮看了他一眼,不耐烦的开始驱逐:“去去,说了也不懂,赶紧干你该干的活去。”
方回欲走,江琮又说话了,边说话边把摇椅摇的咯吱作响:“去把案宗整理一下给君礼中搬过去,别叫那老东西闲着。”
“可是右少卿大人已经吩咐下官将案宗搬到他屋里去了。”
“啧……”江琮浓眉一压,看向他。
方回立马哈腰:“是是是,下官这就去把案宗搬到君大人屋里去。”
徐宴之翻到肃州沈府的案子,结果是自焚,于盛做为证人,腊月时放他回家正旦,而后被阿禄带去了大理寺……
但最终结果为何还是自焚。
沈立康恶意剥削、残害百姓的案子,至今还没盖棺定论。
“这办事效率……”
他刚合上案本,方回就叩门进来了:“少卿大人,寺卿大人说您写的法案没问题,今日早朝时递交上去,寺卿大人吩咐,要下官把这些案宗搬去给左少卿大人。”
“怎么今日一天都没见到君大人?”
方回嘴唇嚅嗫着,半晌才干巴巴的说:“大人今日出院子了吗?”
“没有。”
一阵沉寂,两人大眼瞪小眼,要不是身份有别,他真想说:一天都没出去,能见到个鬼。
方回率先开口打破沉寂,顺便换了点恭敬地措辞:“君大人这几天喝酒将胃喝坏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呢。”
“哦。”他闻言,沉吟一声:“既然如此,案宗交给我就好,让君大人休息罢。”
他说话间已经低下头翻阅案本了。
能察觉到,方回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去。
徐宴之问道:“这个沈立康的案子谁管着呢?还有沈府的案子为何放了这么久没有去查?”
方回沉默了许久,时间长了他也忘记了,本来就鲜少管案子,只负责监察文书和审阅公文,其他的也不怎么管。
“怎么了?”他神色寡淡平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方回。
方回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徐宴之收回目光:“有什么就直说,不必遮掩,我初任官职并无实权,又不会治你的罪。”
方回又看了他几眼,喉管作吞咽状:“属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这些东西属下不知道。”
他突然站起身,方回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看着宽厚高大的身形他莫名心怵,彼时君礼中身旁的衡茌也是这等身材,他初入大理寺时没少被衡茌掂出来习练剑术,力量之大他细胳膊细腿的身板,实难招架
“我去看望一下君大人。”
君礼中在自己屋里悠哉悠哉的吃瓜果,被衡茌切成了好入口的小段,他一手拿着话本子,一边被衡茌投喂,逍遥自在的一点也不像个病患。
他看的起劲,将话本子递到衡茌面前:“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女人有问题,不是骗财就是骗财,你还非说是骗色,男人哪来的色?一派胡言……”
衡茌笑眯眯的应和:“君大人火眼金睛,属下甘拜下风。”
现今市面上盛行推理话本子,上卷写故事,下卷写结果,限制只能先买上卷,只有猜出了结局才能购买下卷,这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一群官员买了上卷一起猜结局,各执一词,各说各的,后来就演变成了押注,猜对的能得到其他人押注的银钱。
这可就便宜大理寺和都察院,里面大多是法学断案出身,胜率直线升高,将那群文臣输的差点连底裤都带不走,后来文臣开始排挤律官,不许律官与之同玩。
君礼中也是断案出身,但性格太懒散了,又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能偷奸耍滑绝对不脚踏实地,衡茌跟着他也受罪,总是赔笑,笑的脸都僵的不行。
这边,叩门声随即响起,平缓而规律。
君礼中一听就知道不是江琮,因为江琮从来不敲门,来找他直接就踹门了,他瞧着门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拍脑袋:“哎呦呦,看来我是真的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东西能藏的都藏了,顺便小跳了一下,朝衡茌的脑袋上来了一记:“你说说你,老夫糊涂了你也糊涂?今日左少卿过来任职你怎么也不提醒老夫,去开门去。”
外面的人把衡茌看傻了眼,生的高大气势压人,相貌也实为惊艳,面上无表情带着凌凌寒霜,窄面高鼻,深邃眉眼甚是令之心颤。
“啊……”衡吾嘴漏了风,一道惊叹突然就跳了出来。
“啊你个脑瓜子!出去!”君礼中过来又被他了一记,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手劲可不小,那一下打的他头皮发麻,脑袋瓜嗡嗡作响。
衡茌连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走后嘟哝道:“好长的好似早年太常寺的那位……”
徐宴之不露痕迹的扫视了一下屋里,旋即就落在了君礼中身上:“听闻君大人身体抱恙,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君礼中慢悠悠的走回躺椅上坐下,装出一副病弱样:“辛苦你跑一趟来看老夫,本来今日是要去迎你的,唉,早知就少喝点酒了,遭罪啊。”
他极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君礼中的伎俩他早看出来了,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梨和柑橘的味道,他侧了侧头往屏风后看去,这时君礼中立马从椅子上下来,拉着他往桌上坐:“来了就坐下喝点茶,有什么疑难的地方就跟老夫讲。”
君礼中眼眸一眯,撑起躺椅两侧直起身:“什么沈府?”
“……”
“这个案子不小,君大人若是勤勉,怎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