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别来无恙否?”苏秦含笑问。
“劳师兄挂念,此身安好。”张仪眼眸微眯,对苏秦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原因,有所猜测。
苏秦像是没有察觉张仪的防备,向内摊开手,邀请道:
“外边苦寒,还请入内一叙。”
张仪没有推辞。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橘红色的炉火煴热酒水。
苏秦倒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放到张仪面前,道:“天冷了,先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谢师兄。”张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前竟莫名浮现起那年在山上看落雪的场景。
苏秦端起酒杯,小饮一口,随后眼眸低垂,道:“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张仪静候。
“楚王已经答应与赵魏合纵伐秦,不日便会出兵进攻黔中,巴郡。”说到这里,苏秦嘴角不觉浮起笑意。
张仪身子微低,道:“愚弟来的路上已有所耳闻。”
“哦,”
苏秦剑眉微挑,“那你为何还执意赶来?”
张仪笑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一切还并未成定数。”
苏秦倨傲地笑着,微扬下巴,道:“不知师弟所说的‘一’是什么?”
苏秦很确定,自己已经成功说服黄歇。黄歇短时间绝不会改变主意。又或者说,哪怕黄歇举棋不定,苏秦也会再次坚定他的决心。
张仪从怀中掏出一个冻冷的林檎,递给苏秦,道:“昔日与吾王泛舟云梦泽。船夫言郢都易守难攻,百万大军也不可得。张良少府便拿出了一个林檎。”
苏秦接过林檎,眼眸微眯。他将之拿在手中把玩,上下打量一番,递给身后随从,吩咐:
“掰开!”
‘咔擦’,林檎一分为二,内里的心是坏的。
苏秦轻蔑冷笑,问:“这是何意?”
张仪明白,苏秦能看出其中意味。对方这么问,是指张仪所指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絮是什么?
张仪伸手沾了一滴酒,在桌上写出一个王字,随后不急不缓道:
“白公胜作乱时,曾短暂废黜楚悼王,另立了楚王的弟弟蔺公休为王。悼王身死后,春申君依照楚律,新立太子顷为楚王……”
张仪顿了顿,等苏秦消化完这些话里隐含的信息。后者已经隐约明白张仪要做什么,眉头皱成一团。
“但这个太子顷,并非楚悼王的骨血。这一点,白公胜和蔺公休都很清楚。白公胜才不肯拥护太子顷,转而将蔺公休推上王位。”
张仪抿了抿嘴唇,道:“此番入郢,若是不能说服春申君与我大秦连横讨伐三国。愚弟便打算东去,拥护蔺公休为楚王。
欲平外国,必先安内。内乱未平,楚国如何还有余力犯我大秦?”
闻言。
苏秦久久才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所想。
双方分离。
苏秦向西,张仪东行。船头,看着张仪的身影渐行渐远。后方的随从开口道:
“使君,我们不若直接杀了张仪,以绝后患?”
苏秦冷冷地哼了一声,嗤笑道:“莫非,你也认为我的能力不如张仪?”
“不敢。”随从连忙俯身道歉。
苏秦撇头将目光投向水面,郑重而认真地说道:
“纵使杀了张仪,秦王还会派出孙仪,王仪……如今张仪名满七国,在与我会面后即遭遇害。世人会如何看我?后世的史书又会如何评价我?
今日我苏秦得以佩四国相印,莫非还会输给他一个偏居一隅的秦国?”
话是这样说。
可泛舟云梦泽,苏秦不觉想起那个冒险入秦的秦王政。世间有这般胆量的君主,并不多见。更为难得的是,那位不费一兵一卒,只匆匆旅行般经过,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乱整个楚国,使楚国精锐尽失,一夜颓丧。
“天方授秦,未可与争啊!”苏秦不觉细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