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音住进了阿春的家。
阿春家里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已经能帮阿妈处理家务了,她能做野菜团子去地里送饭,打扫屋子,给衣服打补丁,带还不能自理的妹妹。
李嘉音很快和这个大女儿成为了朋友。
小孩子的戒心总是更少,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大人是值得信赖的好人。
“她们对我们不好。”大女儿的看法和阿春一样,“就像以前来村里的官,我们要讨好她们才可以,听她们的话,她们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她们就要生气,就要杀人。”
李嘉音解释道:“可那是那些人起了坏心,要抢她们,杀她们,她们才反击的。”
大女儿觉得李嘉音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说:“你说的对,但我还是怕她们!她们什么时候才能走?”
“她们走了,你们今年冬天怎么过呢?”李嘉音问她。
大女儿想了想:“阿妈可以把小妹卖出去,我能干活了,阿妈可以带着我改嫁。”
李嘉音猛然发现,村民们对女吏们的信任,恐怕早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女吏们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不用种地,不用干活——她们花钱找来当地人,于是在村民眼里,女吏们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她们和她们,不是同一种人。
在这种分明的阶级之中,哪里来的信任?
宋地的大户人家在百姓快饿死的时候也会施粥,但真的会有百姓因此信任他们,愿意真心实意的听从他们吗?百姓的服从,只是想要活命而已。
最开始村民们对她们的接纳,也不是真正的接纳,而是像以前一样讨好上位者。
而管四娘的大开杀戒,进一步让村民们在恐惧的服从中失去了对于家园的安全感。
恐惧会带来服从,但这种服从是虚假的,摇摇欲坠的,村民们只是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地方可以告状,女吏们带来了食物不假,但她们也带来混乱和暴力。
李嘉音是个例外,她来得晚,而且更深入村民,她也种地,也上山砍柴,也赤脚踩在泥坑里,于是她被接纳了,她得到了村民们的信任!她们认为她才是她们一样的人。
李嘉音甚至敢肯定,如果附近的乡绅联合起来,过来鼓动村民,村民们会毫不犹豫的对女吏们举起屠刀,甚至不会思考女吏没了,他们的粮食种子怎么办。
这些看起来最贴近女吏的女村民们,她们一定会闭口不言,不会对女吏多说一个字。
在自己的家园都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人能做出无法想象的事。
她曾听说,有些鸟在被抓进笼子里后,无法攻击人类,就会攻击自己的孩子,它们会折断自己孩子的翅膀,叨烂孩子的头,这些由它们精心孵化出的孩子,最后死在母亲的喙下。
人也一样。
疯狂的人也什么都干得出来,除非用极端的暴力去镇压,用最极致的恐惧去对付疯狂。
李嘉音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