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嫔的目光微微一转,柔和地落在了皇后的小腹上,道:“主儿也不必为此伤心了,伤心忧郁只会让你心气郁结,更加难过。”
皇后拾起桌边的一根针划一划头皮,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桂姑姑能常常来看我,我想也是你与鑫妹妹求孝慈皇后开恩的缘故,你们总是这样为我。”
恭嫔笑而不答,只拉着皇后的手坐下,感慨道:“若今日受苦的是我或是勋妹妹,你也一定这般为我们,你我多年交情,不必感激。”
鑫贵人妙目微睁,颊上蕴满了鲜艳的红,道:“是啊,恭姐姐和勋姐姐曾多次力劝皇上,可皇上心性深重,不肯听旁人一句话,就算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是半信半疑。”
皇后手揾腮旁,嘴角微动,浮出一缕若有似无的冷笑,道:“皇上性情如此,当年孝顺皇后乃是嫡妻,也要受她猜疑,抱憾离世。如今的燕蓟城可是丽贵妃一人做主么?”
鑫贵人忽然止了笑意,柳叶细眉微微一挑,眸色中含着幽暗的恨意,道:“风水轮流转,从前她娇纵的很,现在却是不行了。”
皇后心中忽然起疑,不觉凝神细听,道:“哦?这话怎么讲?”
鑫贵人目光专注,她的语调中又带着淡淡的欢喜,道:“皇后主儿怕是不知,皇上因盐渎堤坝决堤一事,问罪于她的娘家章佳氏,不仅查办了她的弟弟押至刑部听训,还撤了她阿玛富保的官职,贬到都察院做文笔,太子替他外祖求情,却惹得皇上震怒,革职了太傅太保们的职位,又将太子身边的太监杖斥五十。”
恭嫔微微合上双眸,欢快道:“就因这件事,皇上以为是丽贵妃教导无方,责令不许太子行走请安,好好在王府静心思过。”
皇后的语气深沉,不带一丝喜悦,道:“如此一来,丽贵妃岂不是颜面尽失。”
鑫贵人笑着拊掌,鬓上的珠饰随着银铃般的笑语摇曳,道:“何止呢,她的孩子不是出嗣就是抱给太妃抚养,惹得她日夜思念,像是哭肿了眼睛。”
皇后依然含着澹澹微笑,道:“有人失宠,必会有人得宠,那么得宠之人是五皇子么?”
恭嫔低低垂首,下颌抵在淡蓝色绣玉兰花纹的衣襟上,道:“宁贵妃也不是安分的主儿,这件事八成就是她一力挑拨的,她二人互相争宠,倒便宜了洁嫔。”
胡均海笑着弓身侍奉,便道:“人无百日好,这才册封太子几个月便出了这么多事,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还两说呢。”
皇后冷淡着眉眼,只慢慢捻着手中的佛珠,道:“皇上心性不定,却也如此。”
恭嫔想了想,便怀着思忖着语气,道:“国本虽然立下了,但瞧皇上的架势,对太子颇为不满呢。”
皇后心中漫漫散出一种生冷的离愁,愁态入心,渐渐迫到脸上,涌出两行清泪滴落,道:“你与鑫妹妹今日前来,不会是专程与我说这个吧?”
鑫贵人欲言又止,含泪道:“其实……”
恭嫔忙为鑫贵人拭去眼泪,她用肘轻碰了下鑫贵人,愈加放柔了声气,道:“没什么,主儿身怀龙裔却受尽委屈,奴才等真为主儿不甘,奴才一来出宫匆忙,二来也没什么好东西带给主儿,这是一些蜜饯、梅干,是夏日里我亲自晒的。”
翠竺缓和下心神,将杯中的茶斟得满满的,笑道:“谢恭主儿挂念,这平日里皇后主儿嘴苦,竟也没什么生津润肺的,除了先头桂姑姑捎来的杏脯外,数这多了,这下好了有了这几样蜜饯,主儿也能好好养胎。”
恭嫔的目光亦被窗外的一树桂花吸引,憾然之色落在她身上良久,道:“桂姑姑想来是再也不能来探望主儿了。”
皇后闻言陡然一惊,不觉双目微张,道:“她怎么了?”
恭嫔凑在皇后一旁,用极为轻细的声音,缓缓道:“孝慈皇后崩逝那一晚,桂姑姑投缳自尽了。”
皇后的眉头渐渐蹙起如山峰,道:“什么?”
鑫贵人托腮微微沉思,徐徐道:“御前的语气极严,什么也问不出来,仿佛听说皇上与孝慈皇后起了争执,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了。”
皇后的眸色闪烁着金光似的晶泽,道:“皇上一向心狠,若说杀了一个奴才保全皇家的名声,也未尝不可。”
恭嫔的神色骤然阴郁难言,阴冷得如沉沉欲坠的天际,轻叹道:“这种事谁又得知呢?”
皇后轻轻颔首,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便怔怔地支颐思索,突然她瞥见恭嫔眼角微红,道:“除了这件事之外,你是不是有别的事在瞒我?是不是我阿玛出事了?三妹?我的弟弟?还是……还是瑞殷、瑞惖?她们……她们对他下手了?”
恭嫔看皇后的目光深沉明朗,急忙按住她的手,道:“不是的!皇后主儿您别胡思乱想,不是你的娘家人,是……是”
皇后勉力镇定心神,紧紧抓着衣角,道:“是我的孩子?是瑞殷?还是瑞惖。”
恭嫔用力安抚着皇后坐下,她的目色仿若坚冰雪亮,道:“是瑞惖,不过已经无碍了,索性下毒不深,已经被逼出来了,已经好了,您不必太忧心,小心伤了凤体。”
皇后的心口沉沉的发烫,喉头痛的嘶哑干涩,只盯着她道:“是谁做的?是丽贵妃?”
鑫贵人极力含着温和笑色,迎着皇后惶惶不安的眼眸,道:“我们也不知,先前察觉喂奶的嬷嬷疑神疑鬼的,我便留了心眼,直到前几日在十三皇子的奶羹里尝到了丝丝苦味,我便端给御医查验,谁曾想那羹里竟被人掺了使人变得痴呆愚笨的药,即刻便回了皇上,皇上下谕将伺候的嬷嬷押入慎刑司拷问,拷问了一天一夜也没人说实话,嬷嬷受不住刑,咬舌自尽了,”
恭嫔的神情略带着忧虑而焦急,宽慰道:“知道你在清修,没有圣旨,不敢过多叨扰,但是不告诉你,又于心不忍,这件事我与勋妹妹、鑫妹妹思来想去了一日才拿定主意来告诉你,若托旁人来,只怕消息还没递出来,便身首异处了,所以我与鑫妹妹商议,借勋妹妹绊住了皇上,才请旨出宫一次。”
皇后的心口此起彼伏剧烈地跳动,她银牙微咬,闭眼道:“她们果然对我孩子动手了,我一直在想,太子之位已经坐稳,断然不会在对我们母子动手,不想这些人依旧穷追不舍。”
鑫贵人迫视着皇后的眼眸,忽而落下泪来,唏嘘道:“有九皇子、十三皇子在,就会有人出手,到底皇上不曾废后,您的孩子依然是嫡子,依然会威胁到她们的地位,她们是想铲草除根,永绝后患。”
恭嫔愁苦的容色渐渐深沉,她压低了声音,道:“如今您腹中育有龙胎,凡事更要仔细,您在清净园虽远离是非,可是非从未远离过您,她们严丝合缝,下手狠辣,不容人有半点喘息机会,奴才之见,与其坐困愁深,不如反手一击。”
鑫贵人的指甲叩在茶盅盖上叮当轻响,声音愈加坚决狠厉,道:“是啊皇后主儿,就算您与皇上积怨深重,但不得不为您几个孩子思虑,她们个个虎视眈眈,今日是我发觉得早,若来日无人察觉,只怕懊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