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竺紧了紧皇后身披的一件兔毛大氅,道:“主儿可是怎么了?若是觉得冷了,咱们该回去了。”
皇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把毛领系好结子,似在哀婉着语气,道:“前日子玉瑸回信了,他在信上说皇上已然知道我的近况,打算这几日解我幽闭,这件事越快越好,不宜再耽搁久了,恐生祸端。”
翠竺含了一抹恭顺的笑意,目中却是忧患叠生,道:“是啊,咱们一住从秋入冬了,宫中想必发生了许多事。”
皇后的嘴角蕴着冷冽的笑意,感慨着衰败气色,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个月的功夫,许多人就再也见不到了,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手脚无比利索地动作起来。慎贵人神色微微一变,忙堆了满脸笑意要去帮手,
翠竺的唇边扬起稳妥的笑意,道:“李公公昨儿递进话来,说皇上在梦中唤着主儿的名字,他叫咱们留心着,免得生了风波。”
皇后新描的远山黛微微一怔,便蹙起峰峦似的厌弃,道:“皇上喜欢唤谁的名字那是他的事情,与咱们又无干,从前他不是还唤过孝顺皇后的名字么?”
翠竺眼望着园中荆棘杂草,无声叹道:“也许吧,皇上或许真心放不下主儿,”
皇后沉稳着神色,手心滑过的颗颗佛珠发出梵音抑住心底的戾气,道:“这段时光我避世在此,是难得的清净,回想起从前在藩邸的岁月,想起照顾端惠的时候,我这心里便得到慰藉,也许真是年纪大了,越发记得年少的故事。”
翠竺眼底的焦灼之色减淡,只口气舒缓,道:“主儿是放不下与皇上多年情意。”
果然,皇后卷起鼻尖,带着冷淡不豫的语气,道:“放下能怎样?放不下又怎样?到头来,他的眼中见我都是冷漠,我的眼中见他都是失望。”
翠竺低低叹息,凝结的语气屏住了冬来的清寒,道:“有些人的情意变深了,有些人的情意变淡了。”
皇后素淡的眼中寒凉如冰渊般深坠,道:“是啊,我和他的情意便是淡了,淡的像一杯水,无色无味。”
翠竺略微带着怜悯之色摇一摇头,道:“淡了的情意或许终有一天会浓了。”
皇后的双靥神色却十分悲悯惋惜,似解不开的阴郁愁雨晴定难测,道:“大概吧,世事难料,我也不知道。”
待回到房中已是云开雾散的中午时分,赵得海已经端好了饭菜,一应摆在桌上,他垂手立在一侧,眼圈微红,见皇后起身回来,不由得把头低得更深了。
翠竺蹙眉抱怨,跺脚道:“今儿送来的还是这几样素菜么,我昨儿跟掌事公公说好了的,又塞给他银子,今儿送的还是这样不像样的饭菜,皇后主儿尚在养胎,这样寡淡没有荤腥的饭菜,主儿如何能下咽呢?”
赵得海笑着摆好几碟碗筷,皱眉道:“竺姐姐将就吃吧,这样不沾荤腥的,咱们吃的还少么?”
皇后笑着扬眉夹菜,笑言道:“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粗茶淡饭,山野素餐,这才是有滋味的欢愉。”
翠竺素来不喜苦瓜,她夹了几筷便没什么胃口,摇头道:“虽说是素菜,到底太素了,奴才担心主儿身子,这胎里上不去,皇嗣该不好了。”
皇后怆然摇头,她将苦瓜上的青皮细屑挑出,道:“没什么的,这些苦总是要受的,一人拨点米对付吃点吧。”
翠竺望眼欲穿,哀叹连连,便道:“这道汤冷了,奴才去兑点热水进去。”
皇后微微点头,随口道:“再让秋檀把酿的桂花蜜端出来,咱们四人一人一勺化在粥里吃。”
赵得海只低着头,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便颔首应了一声,头也不抬地匆匆进去了。过了一会儿,端桂花蜜进来的却是赵得海和翠竺,他二人皆红着眼眶,坐在皇后身边,一勺勺舀了蜜笑道:“主儿,奴才给您多舀些蜜,这蜜酿的香甜,您吃完嘴里便不苦了。”
皇后笑着用银匙在碗中搅了搅,又一人一匙在余下三碗粥中搅了蜜,道:“岂止我的嘴苦,只怕你们的嘴也一样苦,这样一人一匙,大家便都不苦了,要开饭了,怎么不见秋檀进来服侍?”
赵得海的脸上看不出是哭是笑,只道:“檀……檀姑娘在做旁的事,一时脱不开身,主儿您先吃,吃过了奴才与檀姑娘一起吃。”
皇后见他笑纹虽深,眼角却红了一片,蒙蒙着雾气的眼似乎隐瞒什么,便道:“秋檀怎么了?她去哪了?”
翠竺躲在一角哭得伤心难抑,皇后狐疑不解,不由得疑云暗起,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出什么事了?”
皇后刚要起身扶起翠竺,翠竺一把拦住皇后衣裙,跪在地下磕头痛哭,道:“主儿您请节哀,秋檀殁了。”
皇后顿时惶然大惊,只觉得呼吸滞阻,胸中一阵抽痛,惊呼道:“你胡说什么?秋……秋檀怎么会?”
赵得海抱住皇后裙裾,不停地呜咽不已,道:“皇后主儿您节哀,方才园中的人送来一匣好菜,主儿是知道的,自从来了园子秋檀就先试菜,谁知……谁知她才夹起吃了一口,就……就七孔流血,毒发身亡了。”
皇后惊闻噩耗,眼泪如决堤的水夺眶而出,她的心如刀绞一般剧痛无比,险些跌在翠竺怀里哭晕。翠竺急得眼红大哭,道:“主儿!主儿您请节哀,奴才不想告诉您,怕您伤了胎气,主儿千万要节哀!”
皇后眼中的泪肆意地流淌着,她伤痛之余不禁咬牙,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才多久功夫便命丧黄泉,是谁送来的饭菜?是谁下的毒要害我!”
赵得海跪地痛哭,擦泪道:“主儿您保重身子,不可太过悲伤,毕竟您腹中还有皇嗣,秋檀……她为了主儿,死的凄惨,清净园的人慌慌张张地拖进乱葬岗埋了,连个坟头都不给她留。”
皇后双眼空洞,只怔怔地流着泪,翠竺握紧她的手指,含泪道:“主儿您不可伤心,您若伤心有谁能替秋檀报仇雪恨呢?她们分明是取我们的性命,秋檀是为了我们的救命才死的。”
皇后隐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紧握着双拳发出咯咯的怪响,切齿道:“这笔账我永世不忘!下毒的人明明是冲着我来,却害惨了秋檀,连累了她清清白白的女儿身。”
赵得海浣碧低低哭着,啜泣道:“秋檀已经走了,主儿千万不可自怨自艾,有您在,您才能替秋檀报仇。”
皇后缓缓止了泪,道:“我不能让秋檀枉死,决计不能!我要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