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外头的脚步声走远,姜婉有些懊恼地拿着脸盆回转屋里去。
徐凤姑见姜婉去而复返,怪道:“怎么了婉婉?”
姜婉道:“我再看看还有没有要洗的,一块儿拿去。”
徐凤姑也没生疑,点点头进了厨房。
姜婉在自己屋子里待了会儿,估算着裴祐洗完衣裳需要的时间,再多给了他多一半的时间,才起身向外走去。
等来到小溪边一看,他果真不在了,她便赶紧蹲下,赶在其他妇人来之前洗好衣裳回家。
中午姜谷回家吃饭的时候,趁着爹娘不注意,悄悄对姜婉道:“姐,今天我听小表舅说了,村里人在传,徐土财昨夜被仇家找上门打了一顿,如今卧床不起呢!”
姜婉点点头:“那就好。”
既然是这样的传言,那就说明徐土财他还算识相,没有泄露出一丝口风。
她叮嘱姜谷:“事情已经过去,今后咱们谁也不要再提。”
“知道了,姐!我的嘴最严了!”姜谷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中秋过后,节日的氛围刚刚散去,秋收便到来了。
今年风调雨顺,山下村的地又都肥沃,估摸着收成差不到哪儿去。姜婉穿越到古代是个不幸,可穿成姜家的女儿,却可能是不幸中的万幸,姜福年和徐凤姑儿女双全,对一双儿女没有任何偏颇,甚至因姜婉的坎坷婚事而对她更加怜惜,过去也很少让她干农活。这回也是,姜婉想要去地里帮忙,可徐凤姑不让。
“咱家地就那么大,我跟你爹两人都足够了,连小二都不需要,你去添什么乱?”徐凤姑嗔道。
姜婉拉着徐凤姑的衣袖摇啊摇的:“可是娘,我跟小二一起帮忙,不是更快吗?早点忙完,咱们早点去做些别的营生啊!”说到赚钱的事,姜婉眼睛亮晶晶的。
徐凤姑哭笑不得:“我就不明白了,我跟你爹怎么生出你和小二这两个小财迷?”
最近在姜婉的带动下,姜谷对于发家致富的愿望也非常强烈,时常会提起,徐凤姑笑骂了几句也就罢了。
“这说明,咱们家迟早要发达的啊!”姜婉笑吟吟地说,“娘,就让我一起帮你们吧!我好想赶紧做个小生意去!”
“好好好,既然你非要来,娘就依你,但一会儿要是弄破了皮,你可别叫苦。”徐凤姑丑话说在前头。
姜家是后来搬入山下村的,分到的田地不多,之前姜福年加徐凤姑二人正值壮年,劳动力还有富余,因此姜婉从小就没怎么干过农活,都在家中帮忙。可徐凤姑也是家务的一把好手,又宠爱姜婉,很多事也不让她干,因此她的手上几乎没有老茧,还是细皮嫩肉的。这要是参加秋收,怕就要磨破皮了。
“那我就做点儿不会磨破皮的轻松活计吧!”姜婉笑嘻嘻地说。
徐凤姑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啊!”不让她干农活她不干,让她干重活累活她又说只干轻活,真真是……可谁叫这是她家闺女呢,她就爱宠着她家闺女,干旁人什么事?
于是,姜婉一家人都去了地里。旁边有别人也在,见姜婉居然来了地里,不禁奇道:“凤姑,你家婉婉怎么来了,真够稀奇的啊!”
“我让她别来,她偏要来,说是能帮衬一些是一些,我也拿她没办法。”徐凤姑无奈道。
那人面露羡慕:“你这闺女还挺孝顺的啊!”
“可不是嘛,在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我不让她干她还跟我闹。”徐凤姑笑道。
远远听到自家娘在外头这么罔顾事实地夸自己,姜婉不禁脸红了红。虽然她在家里确实也经常帮忙做家务,可……也没抢活干啊。她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现代的时候遇到过有些奇葩的爸妈,在外人面前死命埋汰自己家的闺女,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思……所以说,她娘这样的才是亲娘啊,在外人面前这么夸自己,都夸得她不好意思了。
之后的几日,天公作美,一直都是晴天。姜婉拉着姜谷在地里帮忙,休息时就教他背背古诗词什么的,纠正他的发音和错漏。如此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几天过去,姜婉虽说没做什么重活,依然累得腿脚酸软。
躺床上睡觉的时候姜婉就想,她果然是做不了农民的,才干那么点儿活就累得死去活来,那怎么能行?果然她还是要尽量往脑力劳动的方向靠拢啊。
因为早出晚归的关系,姜婉几乎没再见到裴祐,也就是晚上一家人从地里回来,远远地看到他在梧桐树下念书罢了。
有一天姜谷神神秘秘地跑来跟姜婉咬耳朵:“姐,我刚刚看到裴先生跟做贼似的在我们家门口附近走来走去,你说他是不是准备干坏事啊?”
姜谷还忧心着那天被裴祐看到的事,很怕他到处乱说。
姜婉道:“他好歹是个读书人,乱传流言的事儿估摸着是做不出来的。”
“哦……”姜谷.道。
姜婉奇怪地看他:“你做什么了?”
姜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见他在我们家门口游荡看得人厌烦,就把他赶走了。”
姜婉扑哧一笑:“你还真敢赶他啊?不怕他将来做官了回来报复咱家?”
“什么?”姜谷瞪大眼睛,满脸的惊惶不安,“那、那可怎么办啊?!我还拿笤帚赶他了呢!”
姜婉脑子里立刻浮现裴祐被一把笤帚赶得一身狼狈的模样,笑得不可自抑。
姜谷却苦着脸道:“姐你别笑了,你快跟我说说,我要不要去跟他陪个不是啊?”
“不用了。”姜婉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干得漂亮!”
“诶?”姜谷一脸茫然。
姜婉道:“不用理会他。就算他将来做官了,咱们可是良民,怕他什么?读书人都是要脸的,因为这种狗皮倒灶的小事记了这么多年还来报复,这样睚眦必报的小气之人,官场中人也不见得看得起他,对他的官声可是要命的打击。”
“哦……”姜谷听得糊里糊涂,不过明白自己没必要把赶人的事放在心上后,他也就释然了。反正他姐说的话,他不懂的多得是了,听着就行!
地里的粮食都收了之后,姜婉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因为今年的收成不错而满脸喜色的姜福年和徐凤姑坐下,再带上一个姜谷,开家庭会议。
姜婉自认古代社会经验不足,虽然有赚钱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便问姜福年:“爹,你说咱们做什么样的生意好?”
姜福年一直是个老实人,虽说之前答应了徐凤姑要做小生意,可临到头了,又觉得犯了难:“婉婉,咱们这田地种得好好的,做啥生意呢?”
徐凤姑乜斜了他一眼:“当家的,你咋回事啊?之前我跟你说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吗,这会儿反悔了?那可不行!”
徐凤姑早就对做小生意,赚钱攒钱离开山下村充满了期待,这会儿见姜福年泼冷水,自然不高兴。
姜谷也说道:“对啊爹,大丈夫要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的!”
姜婉悄悄给姜谷比了个大拇指,他最近学了不少话,没想到这会儿就用在自己亲爹身上了。
姜谷对姜婉眨眨眼,嘿嘿地笑。
“爹,你看咱们家里今年也有额外进项,就算赔了也不怕。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情形,我觉得赔不了。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贩卖私盐的,抓住了就要杀头,可还是那么多人去做,不就是因为能赚大钱吗?咱们也不用赚大钱,小钱就足够了,做些小本生意,也没人会来抓咱们,勤勤恳恳好生经营,总归能越来越好的。”姜婉认真劝说道。
一家四口人,三人都认为要去做小生意,身为一家之主的姜福年也只好同意了。他想,那十几两银子还是婉婉赚回来的呢,她想做小生意,便拿去做好了,赔了也无妨,他这边总还能继续种地养活一家人的。
一家人达成一致后,便开始苦恼要做什么。
像那种需要南来北往倒买倒卖的生意,他们没有足够的本钱,也不可能走太远,肯定是做不了的。以姜家一家人的能力和本钱,确实也只能做些小本生意罢了。
“不如卖些小点心吧?”徐凤姑道,“我的手艺还过得去,要是卖不出去也费不了多少本钱,还能自己吃。”
姜谷赞成道:“好啊好啊!娘我可以帮着吃!”
徐凤姑瞪了姜谷一眼,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姜婉道:“小二,你如今怎么就知道吃啦?咱们要是真开小吃摊,我看都要被你吃了,哪里还有东西拿去卖?”
姜谷一脸委屈地嘟囔道:“我才吃得了多少啊……”
姜婉斜了他一眼,倒是认真思考徐凤姑的提议。古代跟现代不同,劳动力水平低,人们多是自给自足,也没多余的钱玩耍,商业自然就没有后世那么繁荣。有钱人倒多得是银子,可他们这会儿做生意也做不到那些有钱人头上,就十几两的本钱,哪个有钱人能放在眼里?正如她娘所说,开小吃摊本钱少,随时都能收手,也赔不了几个钱……当然相对的,也赚不到多少钱。
要是她的金手指能公之于众的话,摆摊看相一定可以发财——不过她觉得这种金手指还是尽量藏着掖着比较好,她怕一不小心舆论就偏向她被鬼上身之类的,被人抓去驱邪什么的。而且,每一次使用金手指之后她都会不舒服,她有点担心用多了自己会死得快,还是尽量少用为妙。
“当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也行的。”姜福年道,“凤姑你去摆摊,我弄些杂货四处去卖,想来也能卖出去不少。”
姜婉默默听着,暂时没有发表意见,她是想做生意,可也不想自己爹娘太过辛苦。其实他们也不用贸然决定,总还是先去县城再看看,了解一下市场为好。
徐凤姑正在姜福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卖些什么吃的,什么杂货,姜谷眼睛发亮地出谋划策,姜婉忽然道:“爹娘,咱们不如先去县城看看吧。从前咱家一直都是种地的,也不知道如今什么生意好做,总要去瞧瞧看才好。”
姜福年和徐凤姑都深以为然。他们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每年的收成就那么点,攒不下钱来想其他的事,也从未想过要改行,突然让他们决定要做什么生意,自然都有些茫然。
“好啊好啊,咱们一起去县城!”姜谷拍手笑道。如今家里也有银子了,去县城就意味着可以买好吃的,因此每回要去县城,姜谷都很开心。
“你留下看家。”姜婉道。
姜谷瞪大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徐凤姑好笑地拍了下姜婉的手:“好啦,别逗你弟了,咱们都一起去。”
“姐你真坏!”姜谷气恼道。
姜婉戳戳姜谷的脸颊,捂嘴笑。
第二日一大早,一家四口吃过早饭,锁了门便出发了。
天色尚早,然而隔壁裴家早已有了动静,似乎是听到外头的声音,裴祐走出院子,见姜家一家四口都在,开口问道:“姜大叔,你们可是去昌平县城?”
“是啊,裴先生。”姜福年道,“裴先生可有要带的东西?”
“……不用了。”裴祐摇头,他的视线忍不住往姜婉身上扫去,见她扭头看向另外一侧,只当他不存在,他心里便是一声叹息。
徐凤姑道:“裴先生不用跟咱们客气,有什么要带的,说一声便是,也不费多少力气。”
“这……”裴祐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摸出个靛蓝色的荷包,整个儿递过来,“那就请姜大叔和凤姑婶子帮我买些生宣纸回来吧。”
徐凤姑和姜福年对视一眼,面露犹豫,这带其他的东西还好说,带纸这种事……
“裴先生,咱们都是粗人,对纸也不怎么了解,怕给你带坏了。”徐凤姑歉然道。
裴祐道:“无妨,只要是生宣即可。”
裴祐都这么说了,徐凤姑也只好应下,她没接裴祐的荷包,只笑道:“那我就大着胆子买了,等买回来了,先生再给钱不迟。”
“那便多谢了。”裴祐也不坚持,收回了荷包。
姜家四人走后,裴祐依然站在自家梧桐树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方才姜婉姑娘一眼都没看他,就仿佛没他这个人似的。他想起过去她总对他盈盈笑着的模样,心下一阵怅然。如今他最爱吟诵的诗词由“男儿千年志,吾生未有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变作了“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还不敢吟给他娘听到,免得她听出异样。
这几日他读书的时辰更多了些,然而却没记下多少,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头。他总在梧桐树下站着看书,却时不时看向姜家方向,看到那窈窕身影,便觉心下一喜,满满涨涨的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可正如她那一夜所说,她眼里再没有了他,即便不慎见着了,也当没见着,他觉得失落,却又不知所措。